衍法寺——阜外北街旧忆
衍法寺——阜外北街旧忆五十年前,阜成门外的阜外北街路北有座大杂院,门牌是109号(也曾是81号)。现在这个门牌号还在,只是不在原来的地点了。我和十来位小学或中学同学都在这座大杂院里长大。当年只知院落原是座庙宇,却不知这座庙宇是经历了元明清三朝,历时六七百年的名胜古刹——衍法寺。明正德七年(1512年)当朝太子太保礼部尚书杨一清,遵正德皇帝旨,撰写了《敕赐衍法寺重修碑》(现碑文拓片存于国家图书馆特藏古籍中)。碑文详细记载了当年庙宇的广大:“中为大觉殿,前为天王殿,后为千佛阁,又其后为真武、珈蓝观音二殿列于左;祖师、地藏二殿列于右;钟鼓二楼对列于殿前之左右,辅以修廊绕以高墉,凡像塑之设,经幡之饰法,所宜有者咸具□阙。其外,东为斋堂为庖厨,西为禅堂为茶室。又各为方丈子屋若干,楹以栖其众。于是巍然□飞灿然绮错,地若增而灵,境若增而胜,虽一时之名刹,鲜或过也。”看这碑文,庙宇中的殿堂前后约有五进,加之连廊高墙,巍峨像塑,经幡高扬,当年庙宇之雄壮广大,蔚为大观!碑文中就寺名是为“衍法”,就寺之建造始末“无可考”。国家图书馆特藏古籍中共有“衍法寺”碑贴拓片四片,其中一片是明正德七年(1512年)《敕赐衍法寺重修碑》碑文,另一片是万历二十二年(1592年)《衍法寺重修碑》碑文。其间历史走过了八十年。用这个重修的时间间隔,比量正德皇帝重修“衍法寺”时间与前次重修或建造的时间,可以断定“衍法寺”在元代已然屹立在阜成门外了(元代为平则门)。从“衍法寺”四片碑贴拓片看,可知“衍法寺”中有石碑三通或四通,据老一辈人回忆,在上世纪四五十年代时的确见过院落中有三通石碑,一大两小。我的记忆中只见过大觉殿前的大石碑。院中的男同学们应该都在石碑的底座上玩耍过,当时不知道驮石碑的是龙王第九子赑屃(bìxì)(又名霸下),只说是王八驮石碑,虽童言无忌,但现在想来确是不敬。好在早就心生敬畏,改过了。据闻,石碑现存于八大处。记得六十年代初,大杂院分为前中后三个院落,前院和后院住居民,中间院落是利用庙宇大殿建立的“铅粉加工厂”。现在回想当时情景,“衍法寺”的山门还在,就在阜外北街的街面上,仿佛是三开门,飞檐、翘瓦、粉墙。印象中那时山门已辟做民居了。民间有句俗话:山门不倒,庙必重修。如果说“衍法寺”自清末开始败落,到上个世纪的的八十年代末,山门屹立了一百多年,仿佛在期盼着“衍法寺”重建的时候,但到了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山门随着火热的工程建设和居民的搬迁,终未盼来寺庙的再次繁盛。从碑文看,“衍法寺”的规模当比现在佛教协会所在地的广济寺还要大,寺中应分为中西东三路。但由于山门已辟为民居,且前院除山门遗存外,全部辟成了民居,所以中路不复存在,进大杂院皆由院内东侧入。记得进院的东侧路门口旁是一位白姓女同学的家,白姓同学是位学生干部,她家常年女同学济济,家长对同学们分外热情,令人称羡。进院约一里地内,左右皆是大片的民居。到了中院眼前方豁然辽阔,放眼望去高大的大觉殿虽已破旧,但其门额之玄阔,五脊之凝铸,六兽之苍灵,仍然给人以通苍穹而感魂魄的佛之巍然圣影。大觉殿前的空场有大半个足球场大小,东西配殿尚在,殿前石碑亦矗立峨峨。现在回想,按照碑文所述,当年见到的,全院人都称之为“大殿”的建筑,就是大觉殿。只是那时大觉殿已经改造成为“铅粉加工厂”的车间,所谓“铅粉”就是铸铁时衬于模具中的粉末,粉末要加工到比面粉还细的程度。我父亲就在这个车间工作,记得当时工人们都带着最原始的防毒面具干活,以防矽肺病。按常理大觉殿内供奉的应是释迦牟尼佛祖 ,印象中雄伟的佛祖圣象仍在。佛祖垂目凝视着脚下隆隆作响的粉末加工大碾和劳碌的工人们,没有丝毫的嫌弃之情。工人们则更是视佛祖为亲人,炎炎夏日里赤膊在佛祖面前,凛凛冬天中扎袄在释尊眼下,毫不忌讳的艰苦而辛勤的劳作着。据闻这些长辈们,虽劳作辛苦,但大多都是长寿,应是佛陀护佑了他们。殿前空场宽阔,院内同学们常来这里在一起踢球,由于东配殿未被工厂占用,配殿的门栏就是球门,一次一位同学劲射入门,足球正中殿内佛像腹部,估计佛像是年久木朽的缘故,腹部竟砰然而裂,哗啦啦掉出许多铜钱,大家顿时手足无措。一旁看热闹的大人报告了红卫兵,红卫兵们从佛像腹内掏出了不尽其数的铜钱,最后是用排子车拉走的。后来得知这是寺内的“佛寺供养钱”或叫做“供佛钱”,这类钱一般是收藏在佛像腹中的。宽阔的大殿空场既是同学们释放少年生命力的所在,也是人们的“文化场所”。记得上中学后老师讲了幻灯机的原理,放学之余买来鳔胶,找些旧三合板,自制了一把钢丝锯,按照老师所讲原理用三合板粘制了一架幻灯机。天生极具绘画天赋的吴姓同学去西四玻璃店买来长方的小玻璃块,按照《雷锋》小人书绘画出十几张玻璃幻灯片。极具号召力的才姓同学招呼好邻居们,立好幕布杆,吊好幕布。晚上院内大妈大婶大小童孩都来看幻灯放映。那年月人们没有什么光电娱乐活动,所以空场上有点“人头攒动”的意味。只是幻灯机是三合板做的,放映两张,就得停一会散热,不然炽热的白炽灯就得把幻灯机烤着了。空场北面就是后院了,从空场到后院最后一排房,约有小一里地。后院基本都是民居,庙宇的遗存荡然,只有我家住的房子像是“衍法寺”的遗存。这座房屋有六十平米,隔为三间,加上我家住了三户。房子的高度比其它民居高出一半,灰瓦垂脊,十分宽敞。记得当年小弟弟一周岁多一点,他常常在屋里看着房顶嬉笑,似有人在与他嬉戏,这时候母亲赶快问我:”看到屋顶上有什么了吗?”我一脸茫然,为此母亲好像很惶然。父亲赶紧找到房管所,请求糊个顶棚。白白的顶棚糊好了,屋子里也亮堂了不少,小弟弟再也没有看着屋顶嬉笑了。现在想来,是不是佛之圣魂与童孩之纯灵在交流着什么。我家住的房子,按照碑文所述,其位置正在寺院的后院东侧,应该是寺院的“庖厨”所在。听长辈们说,这里原来是工人们的伙房。猜测是民国或解放后,人们继续把僧人们的“庖厨”作为伙房来用了。住在跨越了几百年的高僧们斋饭的房间里不知不觉中与古人神交二十余载,真真是幸至甚哉!后院居民大多是工人,过着平常的日子,没有发生过什么惊动四邻的大事儿。直到高考恢复,后院出了邻居们称羡不已纷纷传颂的大事儿。我家前一排民居中,住有张姓一家,其家姐弟三人,在高考恢复后先后都考上了重点大学,成为“一朝一门三进士”,轰动了大院四邻。那时高考升学率是一万人录取20人左右,高考录取堪比登天。记得当时长辈们见面交口称赞张家孩子们就是有出息,如果这时恰好自己孩子在身边,还要瞥睖一下自己没出息的儿女。在我心中这姐弟三人乃阜外“三杰”。日后“三杰”都成了家国栋梁,大姐成为高级专业人士,兄弟两人一人成为央企局级领导,一人成为大型企业集团的董事长,各自成就一方!现在想来,张家居住的位置在“衍法寺”真武殿和珈蓝殿原址之上。
109号前后院加在一起,约有四五十户人家,以平均一家五口人计,是一座二百来人居住的大杂院。这么多人住在一起几十年,少有争吵,热热火火过着当年的穷日子,直到有一天阜外医院把“衍法寺”最后的“大觉殿”拆了,盖了两座简易楼,医生们住在了比大觉殿还高的简易楼里之后,“衍法寺”最后一点骨血被消毒水气息淹没的了无踪迹了,109号大杂院的鼎沸人声也是渺无声息了。
回望曾经人烟繁盛的109号大杂院,回望曾经数百年梵云缭绕的“衍法寺”,再看当今“衍法寺”故址上的国宾大酒店,慨然:阜城楼阙官西道,千年古刹,倏然随风去了。今日少年明日老,陋巷箪瓢,换了客舍喧闹!
衍法寺,阜成门外大街八十一号
就是现在的国宾酒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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