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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说说铁狮子胡同

2002-12-1 11:00| 发布者: 邓友梅

    我是作家凌力的忠实读者,近日读了她在北京晚报上发的随笔《铁狮子胡同的沧桑》感触颇多,也想跟着说两句。

    凌力女士是小说家,也是史学家,对铁狮子胡同历史概述很准确,我无须多嘴。我只说说“铁三号”半个世纪前的情况。

    凌力说她不明白原来那个“海军部,陆军部”明明是一号怎么同时叫“三号”?我说的是正经“三号”——就是与一号王府大门西边相邻的那个半西式角门。门牌是三号,里边有个门跟一号通着。(如今门牌似乎改为“五号”,加了方“欧阳予倩故居”石牌。)虽然通着却是两个单位:一号是“中国人民大学”,这里是“中央戏剧学院”院长和创作组的办公处兼住地,所以当时的戏剧学院院长欧阳予倩先生住在此院。





    这个院的格局难描画。不方不圆,一边长一边短,像田字少了右上角四分之一。说它是四合院吧,院正中却有幢别墅小洋楼。说它是洋楼吧,又有前出廊后出厦四合院形制的平房。小洋楼在中心把全院分成东西南北四片。西侧是南北长东西窄的一个花园,花园南头倒座儿和北头堂屋遥遥相对。小洋楼南边对着大门,大门左右是两排坐北朝南的平房,平房到东头拐个弯又连着一排东房,别墅楼和东房之间有三间过道房,小洋楼北边又是一排朝南的平房。

    别墅里主要是办公室。一层左手是副院长李伯钊的办公室;右手是院长的办公室;楼上还有另一位副院长的办公室。此外还有一家住户,这一家好像只住着三人。户主姓万,名家宝,笔名“曹禺”,再加上万师母和小姐方方(就是如今的著名剧作家万方)。师母端庄素雅秀美,谦恭温柔,很少到屋外来。方方小姐当时虽不会说话,但很能尖声叫喊,常坐在小儿车上由父亲推着在西院花木间玩儿。

    西院南边倒座儿里外三间住的是“白毛女”作者贺敬之同志。当时贺大师尚未结婚,这是最大的单身宿舍。大花园北头五间正房带三间厢房,如四合院中垂花门里的“内院”,住的就是欧阳老一家。除了欧阳院长和师母,还住着女儿静茹和外孙女。静茹丈夫是军官,平时很少回家。

    别墅楼南两侧平房每房是一户,右侧住的是教授,左侧住的是创作组,把门儿头一户住着位作曲家——歌剧“白毛女”的主要乐曲就出自这位先生的妙手。先生姓“刘”,单名一个“炽”字。

    光有曲没有词,唱不出流行全国的红歌来。词编得好听又好记,叫人听着高兴唱着愉快,那可是门学问。这样的写手哪里找?敬之同志当然是首屈一指,但这时他有更重要的任务,同时又忙着和柯岩女士交流感情,没时间再写歌词。刘炽不能成天蹲在台阶上吃他自己做的疙瘩汤!别急,没关系,恰巧这院里住了位脑灵手巧的年轻人,他可以边谈对象边写词,情感越热歌词越多。“一条大河波浪宽”呀、“让我们荡起双桨”呀……一首接一首写在信纸上,写完把信纸就交给刘炽,刘炽谱了曲就请兰英子唱。郭兰英一唱就红遍天下。这位写词的年轻人姓乔名羽,现在已是全国知名的“乔老爷”!不过乔老爷当年在这里住的并不太久——因为心上人批准了他的结婚申请,他就换了间大房子另建乔府了。好在乔太是人民教师,每天要上班。乔太一去学校,乔老爷仍回到铁三号来凑热闹。

    别墅后边一排北房,最东一套是正房三间,住的是张光年先生一家。张光年家东西边两间小屋住的是人艺名演员童超和他的夫人也是欧阳老的秘书董女士,再西边是李伯钊副院长的秘书张女士。这排房后边有一堵矮墙,墙后就是一号大院了。不过这堵矮墙并不一直往西走到头。走到这排房西头,也就是花园西侧,就向北拐了过去。一直伸到欧阳予倩住宅后边才又西转,由此形成西院比东院南北长一倍的格局。

    这个院这么多名人,当然会有许多故事。大事自有专家去考证、述说,用不着我多嘴。但有两件事,虽不算小,学者们却未必注意,不妨在这里提一提。

    一是作曲家刘炽,他住的那间屋正把着门口儿,有外人进来总先从他门口经过。他就义务地当起情报员,一有可注意的人物来,他就到几个朋友窗外敲窗户,里面的人就扒开窗帘瞧瞧,准有好看的!我有次听见他敲窗户,扒窗帘一看。见到一位美女,提着包,低着头,默默走到一位独身同志门口,敲敲门,笑着走进屋,随手又把门关上。过了不久那位同志便送来喜讯,请我们参加他的婚礼。在婚礼现场新郎向我们介绍新娘,我们几个同院都说:“不用介绍了,我们见面多次了。”新娘奇怪地说:“我从来没见过你们啊,怎么会见面多次呢?”我们说:“你虽没见过我们,可我们都见过你,是隔着窗户见的。”新娘莫名其妙,新郎立即看了一眼刘炽,指指他说:“又是你干的事!”刘炽说:“这有啥,我不也叫你看过别人的对象吗?”

    第二件事比这更令人吃惊。这个院共有三个小孩。头一个是曹禺家小姐方方;接着欧阳老喜添了外孙女,就跟着方方起名叫圆圆;随后童超家又生出个小宝贝,“方”、“圆”都有了,那就叫团团吧!方方圆圆、团团圆圆怎么叫都吉祥。可是,不久就出了件大事。有一天,保姆带着刚会走路的圆圆在大门洞玩儿。中间保姆回屋拿件什么东西,回来圆圆就不见了。问谁谁都说没看见,问义务门房刘炽,刘炽说刚还在屋听见有人跟圆圆说话,忽然就不见了。这一来圆圆的姥姥、妈妈跟全院的人都急坏了,有的到胡同去喊,有的到外边去找,还有人要给派出所打电话,闹得全院人心急如焚。忽然欧阳予倩院长走出屋来向大家摇摇手说:“别着急了,有下落了。”大家问:“您在屋里怎么知道有下落了?”老院长说:“我接到他爷爷来的电话,说刚才坐汽车来看我,一进门就看到孙女坐在地上玩,越看越爱,一高兴就抱着他回到汽车上,叫司机拉回家叫全家人都欣赏一下。回去的路上才想起忘了告诉咱们一声,路上没法打电话,所以到家告诉咱……”

    大家听了摇头苦笑。都说:“这爷爷怎么这样马虎大意呀?!”

    欧阳也苦笑着说:“不这样粗枝大叶,大大咧咧还是他爷爷吗?”

    ——他爷爷就是中国新戏剧的开山祖师田汉先生。我曾在田汉先生领导下工作过,大家认为他的马虎劲跟他的事业成就一样出名。有一次住在宾馆里,他洗完澡却找不着自己的衣裳了,就往我们每个屋子打电话找夫人安娥同志,问她看没看见衣服放在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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