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料峭,河阔冰封。清道光二十一年(1841)腊月的一天,通州北运河畔,一位官员摩挲着几枚精美的铜币,凝目远望冬日沉寂的运河,他就是京铜头起正运官黎恂。就在前几天,他因运铜有功,受到道光皇帝的召见嘉勉。此刻,他心潮澎湃,回顾一年多的艰辛历程,思绪万千…… 政声卓异 临危受命 自古以来,云南是全国著名的铜产地。清初,由于位置偏远、交通不便,开采管理难度大,加之货币制度屡次改革,滇铜京运还未形成规模。随着康熙年间平定三 藩和雍正年间“改土归流”,西南地区日趋稳定,清廷对于云南铜 开采和管控更加重视。同时,陆运和水运的畅通,使大量运铜成为可能。至乾隆时期,云南铜产量已经高达数百万斤,占全国铜产量的95%以上,形成了“云南铜供天下”的局面。云南铜矿业逐渐成为清代铜矿业中的绝对主力,滇铜也逐渐成为全国铸币材料的重要来源。 押往京师的滇铜,专名“京铜”。滇铜京运的差事责任重大、路途遥远、危机四伏,顺利时需要一两年背井离乡、舟车劳顿;逆境时沉铜失事、受到惩办,弄不好还会搭上性命。这是一个苦差事!官员唯恐避之不及,一般须由朝廷直接委派。 清道光二十年(1840),时任云南大姚知县的黎恂接下了这份苦差事,被委任为京铜头起正运官。黎恂是贵州遵义人,嘉庆十九年(1814)进士,道光十四年(1834)入京候选,被拣发云南,先后任平夷、新平、大姚等地知县、知州,能体察民意,政声颇佳。上任后,他数次前往铜锭装运现场监督检查,为滇铜京运做好充足准备。 这次承运,恰逢滇铜京运整整100年。100年前,滇铜开采后直接在当地铸成铜币,实为“代京铸钱”,后解钱进京。这种方式虽然节省了大量运力和费用,但也带来私铸猖獗等一系列弊端。乾隆五年(1740),朝廷做出撤销云南铸币的决定。从此滇铜京运被清廷以制度化的方式固定下来,“每年运京滇铜正运400万斤,加运170.4万斤,每百斤加耗铜8斤,带余铜3斤,共计630余万斤”。滇铜源源不断地运往京城铸钱局鼓铸,形成规模庞大的途经长江和大运河的转运工程。 临近启程,黎恂倍感责任重大,辗转反侧,夜不能寐。他想到,这100年间承运的官员达数百人,每趟京铜北运,千里行舟,万里征程,都凝聚着千万人的辛勤汗水,承载着千万人的离愁别绪。他不由提笔写诗,发出“回首自兹去,泪盈声勿吞”的感叹。 水陆兼程 历经艰辛 一轮朝阳,冉冉升起。清道光二十年(1840)七月二十日的清晨,黎恂率队从云南昆明出发,开启了前往京师的运铜之旅。 昆明到四川永宁(今叙永),走的是陆路官道。为防盗失,所运铜锭都用专制的竹篾篓装运,严密护送。这些铜锭以人工挑抬、骡马驮运,经崎岖小道,穿危岩峡谷,抵达永宁。自永宁开始改为水运。水运人力负荷减少很多,但过了纳溪要入川江才能汇集到泸州进行兑铜(清代运解铜锭之制,叫作兑发京铜。凡云南省运京之铜,在泸州查验称重后方能运出。)。 京铜事关重大,为严防偷盗和私下交易,启程前,黎恂已派人先行至泸州筹备仓房、雇请船只,由云南本地派出的官员亲自押送并交接。在称重过程中,他派运员用自带的秤砣与泸州铜店的秤砣进行校准,并在印章处填写上“自行敲平,并无短少”的字样,此过程船户须在旁查验。另外,每兑铜百斤,除注明形状及块数,还要落实三联票据:一张发交船户查收点验,一张交运员自行存查,一张收存泸州铜店备查。如装船后沿途搬运时,发现形状及块数不符,即将船户严行查办。最终,此行兑铜1144500斤。 在铜店领铜装船后,黎恂带领一行人按照川江船工习俗,在开船远行之时举行了祭拜江神仪式,祈求神灵保佑近千人的船队顺利抵京。 川江水势凶恶,险滩相连,行船须小心谨慎,严禁夜航。为了水运的安全,待天亮且雾气消散,方可启航行船。十月初三,船队行至四川合江县属的罐子口滩时,意外还是发生了!船队中的8号船触暗礁损坏沉没,致5万斤铜锭沉入江底。经过一个月的打捞,铜锭失而复得。此次事故,为船队敲响了警钟。 几番风雨,几多艰辛。船队驶抵江苏仪征,由长江转入运河,此时是清道光二十一年(1841)闰三月,距离出发已达9个月。五月,船队行至江苏邳州汇泽闸。这一带河面较窄,一直延续到山东临清闸,长达800余里的窄水路。一天,太阳西落,黎恂打算靠岸停泊。清风徐来、水缓河平、舟樯稳适、远山如画,数月来的旅途劳顿瞬时消散。他正沉浸在美好的遐思中,却被旁边的运员一声“所幸漕船先行”打断。问及缘由,得知嘉庆年间此处曾发生过一场船队纷争。 那是嘉庆九年(1804)的一天,云南官员程球率领的京铜船队与运粮漕船在此不期而遇。此处水势平缓,河身狭窄,船只只能单行。双方互不相让,因而发生争执。粮船运官认为铜船期限宽裕,可延迟缓行。铜船如果随意插进粮船船队,不仅会导致漕粮送达延期,还容易造成事故,应让漕船先行。程球认为漕运船只达5000余艘,若等到全部通过,必然会延误京局鼓铸。双方各执一词。漕运总督不得不从中协调,令铜船插空前行,出闸后粮船加纤先行,铜船分流到对岸行驶。 运河有着严格的运输制度,用不同规制和标识,对承运物资不同的船只做出区分。黎恂所带的船队,因携带京铜重量大,船体吃水较深,很容易被其他船队辨识,享有优先通过的权利。所幸,此时粮船船队已先行数十里,暂无拥堵的风险。他率领浩浩荡荡的运铜船队,朝着京师加速前行。 《运铜纪程》 留传后世 清道光二十一年(1841)七月初十,黎恂船队到达天津,例行卸铜换船,由驳船将铜沿北运河运抵通州。抵达通州后,先要将铜锭存放在铜房,由通州坐粮厅兼管验铜及转运至大通桥等事宜。虽距进京仅一步之遥,但黎恂作为领运官员却品尝到了官场推诿塞责、程序烦琐复杂的诸多滋味。 坐粮厅监督只关心当时关东粮豆的验收,置验铜于不顾。好不容易验铜结束,却被石坝管河州判告知驳船分配给了粮豆,运铜无船可用。黎恂东奔西走,几经周折才凑齐了船只,此时已经是九月,到了月底才把铜锭运到东便门外的大通桥桥局。接下来,这批铜锭会由大通桥监督这一专官接运,沿陆路进京城。全程他都要跟随报批文件,还要负责水陆脚费、车马费等的交纳。 十月初三,铜车到达崇文门税关之前,黎恂亲自前去缴纳税款。时隔三天,户部开出印有龙纹的运铜入库凭证。运铜队伍终于朝着京城的户部宝泉局和工部宝源局进发,交铜的第一站就在宝泉局的东作厂。 《〈运铜纪程〉校注》(黄一曼 摄) 当时,京师最大的铸币机构当数宝泉局,为户部所属的铸币厂。雍正四年(1726),因铸币的需求量增加,清廷对宝泉局重新规划,将原东四牌楼街北的公署停用,另辟新址设东、西、南、北四作厂铸币。东作厂位于东四四条,炉12座;南作厂位于钱粮胡同,炉12座;西作厂位于北锣鼓巷千佛寺后,炉14座;北作厂位于北新桥三条,炉12座。正炉共50座,东南西三厂又各置临时炉3座,北作厂1座,以备不时之需。 黎恂在交铜之时,看到了铸币厂内外一派繁忙的景象。厂内有看火、翻砂、刷灰、杂作、锉边、滚边、磨钱、洗眼等八行,工匠们严格按照烦琐的铸造工序操作。 事也凑巧,铸币厂官员前来收铜时,黎恂意外地发现一人似曾相识,凝目辨认,这人竟是与其同年的进士王蕅唐,现管户部钱法堂事务。老友相遇,黎恂喜不自胜。交铜完毕,两人相谈甚欢。分别时,王藕唐送给他几枚珍藏的康熙和乾隆年间的万寿钱,这是一种皇家逢节日庆典做装饰、赏赐用的特制钱币,用铜及做工要优于流通的钱币。黎恂十分喜欢,一直攥在手中,把玩不停。此刻,手中精美厚重的铜币,抚慰了迎一路风雨而来的疲惫身心。 十一月,百万余斤的铜锭终于交付完工。次年二月,黎恂告别京城,踏上归途,为这次滇铜京运之旅画上了圆满的句号。 黎恂将这次铜运事宜、交往人物、各地风土人情等都详细记录在日记中,从此便有了留传后世的《运铜纪程》。这部著作,为我们了解滇铜进京和大运河运输的历史,提供了珍贵的研究资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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