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四十年代末,安定门大街在城北是一条很普通的街道,马路狭窄又坑洼不平,两边全是低矮的平房,住户与商铺混杂在一起。这里没有豪商富贾、社会名流和达官贵人,平民百姓是安定门大街的主流人群。 我家当时就在大街中段路东,旧门牌是169号。北边的方家胡同与路西的分司厅胡同正好成一个小的十字路口。 儿时的我经常在这一带嬉戏玩耍,大街两边的商家店铺至今还记忆犹存,十字路口南北大约各一百米的范围内,老百姓生活中需要什么,除了戏园子、澡堂子和棺材铺之外,可以说应有尽有。 最繁忙的是方家胡同南边的“万聚兴”油盐店,从早到晚人来人往。由于多数人家购买力低下,日常消耗的油盐酱醋,也很少能有积存,几乎天天拿着瓶子、碗往油盐店跑,吃一点买一点是常有的事。这种蝇头小利的生意,店内的伙计同样手勤脚快,笑脸相迎,讲究的是童叟无欺,和气生财。有时一次买好几样东西,结账时,伙计全凭心算一口气说出各是多少钱,最后应收金额多少,还得唱收,唱付,个个是速算高手。 伙计们的基本功还不仅如此,用秤称东西时,第一次总是不够分量,还得再添上一些,秤杆抬得高高的,让买者看着会有很大的满足感,其实一点儿也没多给你。买散装食品,需要当场打包,他们能用很小的一张纸,把一堆东西包得方方正正,拿回家,只要把包打开了,自己再也不能照原样包好。 那个年代,多数人一日两餐绝不是物质享受,而是活命的需要。全家熬一锅菜,叫孩子端着碗去买少许的酱油、醋和一点点香油,这还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叫“三合油”,倒在锅里,再抓上一把盐,就是上好的调味品了,类似这样廉价又能买到三样东西的还有麻酱、韭菜花和辣椒糊,搅和在一起的“三味酱”抹在窝头上,主食和副食咬一口,全能吃到嘴里。 在“万聚兴”油盐店南边是一个主要经营切面的小饭馆,两开间的铺面房,进深也是两间,这么狭小的斗室中烟熏火燎,生熟操作,储物进餐,全在里面完成,冬天屋内空气污浊程度是可想而知的,只要天气暖和一点,桌子板凳就全摆在门外边了。小饭馆的食客多是过往的脚夫、商贩和骆驼祥子的弟兄们,吃法都很简单,要一斤或十二两面条,来上一勺黄酱,或是端着大海碗到旁边的“万聚兴”买点“三合油”或“三味酱”,蹲在大条凳上,就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再喝半碗热面汤,这叫原汤化原食。 走在街上,想吃点什么还是能有多种选择的。马路西边分司厅胡同两侧全是摆摊的,烤白薯、豆汁、芸豆饼、窝头小米粥……其中档次最高的是卤煮丸子,大铁锅架在火炉上,浓浓汤汁里,漂着黄花、木耳和鹿角菜,热腾腾的冒着气泡,素丸子是已经炸好的半成品,煮的很松软,又有嚼头,盛到碗里再撒上一点蒜泥,别提多香了。记得有一次我拉肚子,食欲不好,母亲破天荒地买回一碗卤煮丸子,还叮嘱我要就着半个窝头吃,在这美味佳肴的伴随下,窝头通过嗓子眼儿时也很顺畅。 老百姓的喜怒哀乐,都是这个“吃”字闹的,谁家能吃了上顿,不愁下顿,就是舒心的好日子。吃是如此艰难;喝,相对轻松一些,但也得付出劳动。 那时候农家户户备有水缸、扁担和水桶,生活用水全靠双肩,有的还要走很长一段路。 在方家胡同北边就有一口甜水井,为了买水方便,水井的主人准备了许多小竹牌卖给附近居民,每挑一提水交回一个牌子。 这口井在屋里,井口上盖着大木板,要用人力推动水车往上汲水,通过木槽流到门外的大木桶里,再往外卖水。在木桶边上挂着一个小铁盒,这是专供过往行人喝水用的口杯,只要不把水带走,喝多少也不要钱。到了夏天,刚打上来的水,特别清凉爽口,有时候我和几个小朋友凑在一起,跑到井台上给人家推水,图的是井口那地方特别凉快,又能喝上新鲜水,只要我们不打闹,水井的主人也不会干涉我们的行动。 水井再往北不远处,有间“杠房”,按现在的行业划分,应属于殡葬服务,谁家死人了,要办丧事,杠房可组织人力负责抬运灵柩,用多少人由丧主自定,一般是棺木前后各四个人,为了彰显死者及其子孙的身份地位,往往要雇用八的整倍数人力,即16人,24人或32人。灵柩在抬运过程中,由杠头敲打着响尺,指挥着杠夫换肩、换人或调整步伐。 家对面还有个很特殊的铺子,不挂招牌,也没有可供出售的商品,门前冷冷清清,却坐等客人找上门来,这是一家卖“烧活”的,也有人叫它冥衣铺。 这里的工匠们用高粱秆和彩纸糊制死人在“阴间”需要的各种生活用具,定做这种商品的多是住在胡同里四合院的殷实人家,为了祭奠亡父、亡母不惜花费重金。这些纸质器物如轿车、马匹能和真的一般大小,陪同老人远去的佣男侍女,更是栩栩如生,都可称得上艺术品了,当然,最后仍是一烧了之,有此经济实力、敢于大把烧钱的孝子必竟是少数。 时过境迁,我家附近的店铺有的早已不复存在了,如卖猪胰子和梳头油的绒线铺,卖鼻烟和槟榔的烟铺,用蒲包包装点心的饽饽铺以及阴暗店堂和高大柜台的当铺。这些只能在历史资料中寻找它们的踪迹。 耳闻目睹北京解放前夕老百姓生活中的点滴琐事,那时候又经常听父辈们唠扯家常或谈天说地,这些都是个人社会知识的积累过程,也折射出当时人们对物质与精神需求的一个层面。今天再给儿孙们描述爷爷早年的生活经历,反应却很平淡,一想也对,社会在向前发展,新鲜事物还应接不暇呢,已经作古的东西,“生存”空间越来越窄小,也是正常现象。 阮中强/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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