剃头棚之三不沾

三十五年前之剃头匠，自称为“整容行”，在一般人口头上之称呼，称其曰：“软行儿”，其人则不过是“剃头的”三个字，再熟识一点，则为“小李”、“夏七”、“董三儿”……一类，甚且有直呼乳名者，若剃头舖营业年代久，祖父系世袭已三辈，在同行中足可称之为“剃头世家”，一般熟照顾主，不肯向其呼名道姓，则“王师傅”、“李师傅”之类的尊称，方可获到。然而必须人品端正，年逾五六十岁，始能有此“人缘”，上述为故京三十五年前，对于剃头匠之称呼上之实在清空。民国后，发辫儿减掉，理发舘大兴，由剃头棚（剃头舖），而擢升为馆，“软行儿”之刻薄称呼，虽随之消失，“剃头的”三字，则以“推头的”、“剪发的”，两名词代之，迄至今日，则理发部、理发厅，以及什么楼阁……皆应运而生，部厅固较馆之地位提高，而对人称呼之“推头的”，则亦水涨船高，称之为“理发师”，以及什么“理发博士”、“理发国手”、“理发名师”……皆鱼贯而出世，幸而部厅之地位，现在尚未再提高，比如理发院，理发府出现时，必有更新颖的“理发院长”、“理发主席”、“理发大王”，等名词诞生也，究其实，盖此辈尚不明瞭其营业始终未跳出“整容行”三字圈儿外焉，笔者为此说，并非不懂民主政体下，人类平等，不能以营业分阶级，囗因个中人大半无知识，而品格又不齐，数年前西长安街某理发馆之粉色新闻，尚未泯灭于平中人士之脑海，今又有德华义和两理发馆之“理发师”持枪刼人之新闻，身分逾提高而品逾低降，惟在“软行儿”时代之剃头匠，则有清二百数十年中未闻有因淫道而犯法者。剃头匠有“三不沾”，即不沾手、不沾眼、不沾口是也。不沾手是赴各宅做外活儿，不论如何穷，绝不偷人一草一木，尤其遗物于剃头棚，虽不识，亦始终敬谨保存之，以待失者之来取。其不沾眼即妇女报幼儿剃头，虽坦怀亮乳，剃头匠二眸子只注意其剃刀，绝不能领略脂粉香，偷看怀中肉。其不沾口，则更难，平日不做活时，只一人独坐打瞌睡，只要剃头者一进门，自拆辫子起，即东拉西扯，闲话如断珠，梳头、篦头、洗头、剃头、刮脸、打锅圈、拧锅圈、修齐眉、剪海儿发，以及槌腰、推拿、编辫子、续假发、五股空心加辫簾子……等工作，非两个钟头不能完，在此两个钟头内，什么康有为保皇党，二十六年抢当舖，均滔滔不绝口，然无一句谈及个人之私事，尤其关乎妇女者。此之谓三不沾，若羣圆门外看大腿，则更不敢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