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之记忆：当家菜的故事

楼道里不知谁家放了几棵大白菜，仲秋时节天气真暖和，往年这时就该买冬储大白菜了，天儿一天比一天冷，秋风把落叶吹得满地跑，菜站该忙了，一年一度的冬储大白菜开始了。大白菜是老北京的当家菜，工厂的食堂这时熬白菜炒白菜醋熘白菜，跟白菜干上了。

东板桥菜站地处地安门附近，现在正在挖玉河。一到夜里从城外拉菜的解放大卡挂着拖车一车一车往下卸，白菜堆成了山，菜站的工人在路灯下忙着，由于天冷怕菜冻还要盖上大棉被，腊库胡同26号有个叫大锛儿头的跟家里闹别扭不回家，就在白菜堆里睡觉。家庭生活有困难的可以到菜站当临时工，一天挣1.50元，不过工作也够辛苦的，要在菜站过夜，夜里卸白菜。

我的一个叔伯哥李凤荣在灯市口副食店当经理，每年冬初都要下菜站去卖冬储大白菜，李凤荣工作负责任，爱读书下象棋，有时也喜欢吹牛，那时戏票难买他就说:“想看戏找我。”白菜分等级，一级菜两分多钱一斤，二级菜一分五，三级菜一分二，按现在的生活水平来说等于白给，可那时很多住户都买三级菜，家家户户还用菜帮儿蒸大包子，肉馅放的可不多，菜心菜叶炒着吃包饺子拌凉菜，做芥末堆儿，像老舍先生家做的一样，前些日子晚报登老舍先生往事，老舍住灯市口丰富胡同19号丹柿小院里，李凤荣蹬着三轮车拉几百斤白菜往那院里送，老舍先生为人热情和蔼，对李凤荣热情招待，沏茶敬烟忙个不停，不用说老舍家买的都是一级菜。

有句农谚说:立冬不砍菜，必定要受害。是说立冬天就冷了，甚至有时就下雪了。我记得1972年冬天特别冷，下雪了我早早就从日杂店买来烟筒，安上煤炉子，我家还没买大白菜呢，正好赶上我休息，我就到菜站去找李凤荣，天上飘着雪花刮着大风，那一年首都剧场正演样板戏折子戏专场呢，单位的女友生得眉清目秀身材苗条水汪汪的大眼睛，没事就唱样板戏。“望着北京更使我增添力量”，嗓音不让刘长瑜李炳淑。我趁着买白菜的机会跟李凤荣说:“哥帮咱买两张戏票吧！首都剧场样板戏咱想看看！”“你自己上售票处看看去，我正忙着呢！”那会儿买票难呀！都是有组织的分配售票，我蹬了一车白菜送回了家，坐着喝了口水，西院的街坊来了进院就嚷嚷:“三轮车是谁的，借使使行不行。”我一打听原来街坊高锡斌煤气中毒了，我赶紧跑过去，老高已经昏迷不醒了，他是残疾人五保户，我一想咱给送隆福医院不就得了嘛？医药费也没多少钱，就是得耽误点工夫，李凤荣得着急，到了医院挂了号送到急诊室，我就给李凤荣还三轮去了。当他听说我蹬三轮做了好事后说:“票买好了3张，给钱吧！”真没想到这么快，您看当时大白菜就有这么大的神通。我和女友第一次进首都剧场看戏，过瘾！由中国京剧团舞剧团、上海京剧团、北京京剧团联合演出样板戏折子戏专场，朱德元帅都去观看了。有舞剧红色娘子军常青指路奔向红区，白毛女太阳出来了，京剧沙家浜奔袭，红灯记痛说革命家史，智取威虎山打虎上山，海港第六场；谭元寿刘长瑜浩亮高玉倩薛菁华耿其昌马博敏……这些名演员都来了。李凤荣说:“我可不是吹牛吧！”因为那时谁都得买大白菜过冬，没想到从那以后竟迷上了样板戏，北京的几个大剧场都跑遍了，天桥剧场的芭蕾舞，人民剧场的红灯记、平原作战，工人俱乐部的杜鹃山，二七剧场的龙江颂、奇袭白虎团，民族宫礼堂的中央乐团音乐会、弦乐钢琴五重奏伴唱海港，那时戏票便宜6角一张，最便宜的2角比看电影便宜5分钱，怎么买票呢，我弄几张首都剧场的票然后去交换。没想到吧，买大白菜顺手买了几张戏票，生活虽然贫困，一年要看50多场电影，十几场戏，现在电影院已经将近20年没进去了，票价太贵，也没有什么想看的节目，前些日子孩子单位发了一张大观楼可换电影票，看了几天报纸预告觉得没有一个电影是我想看的。

时过境迁，随着天气变化，生活条件的改善，北京的菜篮子丰富了，冬储的习俗渐行渐远。每座四合院晾晒大白菜的情景，腌菜的大缸小罐已经无影无踪了。冬储大白菜的往事，看样板戏的情景已经成为一段记忆。然而并不遥远，因为心中永存着过去的那份温情与感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