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风刮起,落叶遍地,北京的冬天又到了。我不由得想起皇城里的飞龙桥胡同51号,那座被拆掉的四合院以及院里的老街坊。正是在老北京人的古道热肠、融融亲情的温暖下,我度过了三十五个寒冷的冬天,也受到了美好的熏陶。 小院的北房,住着张婶老两口,带着七个孩子。张婶总是干干净净、利利落落的,也把张叔和孩子们收拾得体体面面的,个个都有出息。一入冬,廊子下张婶家的大缸金鱼就挪进屋了,高大的葡萄架也埋入地里。张婶屋前种下的柿子树,油绿的叶子,一天天变黄了、变红了,落光了,只剩下红火火的柿子,像挂满树的灯笼。张婶就让孩子上房小心摘下,还特意留下枝头几个大柿子给小鸟分享。第二天,各家街坊的窗台上便会摆满张婶送来的柿子。平常谁也吃不到这种“树熟”的柿子,又好看又好吃,咬一口,真像喝了蜜,树梢的柿子招来好多馋嘴的喜鹊,每天高兴得叽叽喳喳,上蹿下跳,给小院添满了喜兴气儿。 四合院里就像一个大家庭。谁老家来人,或外地出差,带来些土特产,准得各家送点,尝尝鲜儿。谁家做了好吃的,新口味,全院都能品到。我母亲的拿手戏,激酸菜、芥末墩,就特受欢迎。大人出门儿,就把钥匙放张婶屋。中午,孩子回家,就去张婶家热饭吃。放了学先到张婶家暖暖,写作业。赶上老师来家访,张婶还真能担起“家长”的职责——因为您对院里的孩子太了解,太疼爱了,就像自家的一样。 北京供应冬储白菜,只集中在几天,常常要在夜里去菜站排队、开票。每到这日子口,就有人到各屋“登记”,敛齐《副食购货本》,豁上排半宿队,也把全院的菜全办了。送菜时,全院老少齐出力,借来三轮、平板车,运到大门口。再一抱一抱搬进院,挨家挨户码好。家里没人的,也不会被落下。 就连冬贮蜂窝煤,也是全院集体行动。赶上您白天不在家,就把煤本、煤钱托给张婶。从登记、开票,到接煤、码煤,您不用操心,张婶都替您办得利利落落。 西北风没刮两天,四合院里各家的台阶上,窗台下已经码满了菜垛、煤垛、葱垛,房檐下挂着大辫的蒜、成串的辣椒,万事齐备,就算过冬了。 有一次,我全家回来晚了,火灭了,四壁冰凉。张婶听说,跟着送来一壶开水,再夹来一块冒着火苗的蜂窝煤,帮我生起火。不多会儿,土暖气中的水咕嘟嘟响起来。摸着渐暖的暖气片,我心中也涌入一股暖流,至于赶上下雨、下雪,张婶就把街坊晾在院中的衣服或被褥收进屋,更是经常的事。 有一年冬天雪后,我妻抱儿从医院回来,在胡同口遭车祸,被摔伤。胡同街坊赶紧把孩子送回家。家中只有我母亲一人,小东屋的陈大姐就跟车送妻去协和医院。瘦小的陈大姐从院门口背我妻到急诊室,接着做各种检查、治疗。还垫钱给办了住院手续,尽了“病人亲属”所能尽的全部责任。等我接到信儿,赶到医院时,陈大姐把一切事情都安排好了。其实,陈大姐家中双胞胎还等她去喂奶呢。 西屋的钟姨,是印尼归侨,常搀老伴坐廊下边晒太阳,边看孩子们跳绳、踢毽、拍球。高兴了,还给当裁判。赛后拿出糖罐来,把国外寄来的糖果做奖品。有一年,我脸上起两个疖子,总也不好,很“影响形象”。钟姨就找出药膏给我涂上,两次就好了。 钟姨的儿子才回国时,细皮嫩肉的,不适应北京的冬天,手脚冻伤了。我母亲就到药铺买来冬瓜皮,教他熬水泡手脚,以后再也没犯。 那时,每年冬天,北京都搞春节环城赛跑。东屋的“小江子”报了名,高兴得挨家鼓动大家去给他助威。到那天,全院能去的,都到大街口看他。直等到400多人过去,才见他挣扎着跑过来。大家异口同声喊:“小江子,加油!”“小江子,加油!”还真灵!只见他昂起了头,两腿也来了劲,连超了三个运动员——在老街坊面前露了脸。这以后,就成了“小江子”的光辉历史,支撑着他连续参赛几年。我们全院年轻人也被他带动,参加了各种冬季锻炼,受益匪浅。 一场冬雪,给小院带来更多欢乐,孩子们顶着雪花,在院中疯跑、打雪仗、滚雪球。雪一停,各家大人就争先恐后出来扫雪、铲冰。雪扫到一起后,孩子们忙来堆雪人,小手冻僵了,小脸冻红了,还叫啊、笑啊。大人也找来红通通的胡萝卜、高高的帽子,一起为孩子们的杰作添彩。老人们则能在窗前看热闹,其乐融融。一年年的寒冬,就在四合院的欢声笑语中过去了。孩子们也从中学会做人,一茬茬长大了。 为支援菖蒲河公园的建设,老街坊们依依不舍地搬离了相伴几十年的老屋热土。大家纷纷用手中相机,记录下这深情的四合院,在心中珍藏起这份“不是亲人,胜似亲人”的邻里感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