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掌柜的年龄说起来正卡在“叫老孙太早,叫小孙又显得晚点儿”的段上,所以想来想去觉得还是直呼孙掌柜最“中庸”。孙掌柜在京城一处古寺旁经营着一家门脸不起眼的小古玩店,冠名“燕雅轩”。虽然血统上属于“满汉全席”——母亲家是旗人而且还曾为朝廷做事,父亲家是汉族,曾肩负过“保卫领袖毛泽东”的重任,但“文革”时还是个“小屁孩儿”的孙掌柜并不属于在“京城胡同里长大的”一群。可凡是跟他打过交道的人,十有八九都得承认遇到了一位地道的“老北京”——说话原汁原味,做人智慧低调,吃喝绝不马虎,死抱传统不放。 祭神祭祖一个不能少 说起来,真不知在咱这偌大的北京城,不管是旧式四合院里,还是新建的高楼大厦中,哪位四十上下的北京人还能像孙掌柜家那样,每逢春节打腊月二十三便开始张罗用传统方式祭祖祭神。“过去大年初一早起还给老家儿磕头呢。”后来孙掌柜的“湖南媳妇”进了门以后感觉太不习惯,于是当公公的才把这个传统项目给免了,但祭祖祭神的仪式绝不能免。在孙家男女老少看来,烧香摆供品祭祖祭神绝不像有些人说的是搞封建迷信活动,而是一项庄严的仪式,表示后代不忘祖上恩泽,树立心怀感激的意识,用眼下的话说属“精神文明建设活动”的范畴。“这是我家每逢新年来临要做的第一件事。做完之后,心里感觉很踏实,要不然会感觉心里缺少了什么……”据孙掌柜说,即使是在“文革”岁月中,自己的姥姥也是“顶风作案”,吩咐外孙子插上院门,悄悄在屋里举办新年的祭祀仪式。姥姥家院子里有一棵百多年的老石榴树,她老人家总会挑那上面最大的石榴当供品摆在神位前。“当然,仪式完了第二天这些酸甜的大石榴就都归我们这些小孩儿解馋了。”孙掌柜得意地说,那表情仿佛又回到了从前。2006年的春节,孙掌柜的父母不在北京,于是他便成了传统仪式主办人,上四年级的儿子似乎也蛮有兴致,忙里忙外地帮着爸爸筹备:一捆草,一碗水,还有黄豆,都是给灶王爷的马预备的,一盘关东糖是给灶王爷的,封住他老人家的口,免得到天上说坏话。年三十晚要请神,年初五还要送神。条案上方贴的神像都是学过美术的孙掌柜自己现画的。 住过老地主家的四合院 孙掌柜介绍说,因为自己的父亲早年是军人,作为随军家属的他和母亲及妹妹都曾跟随父亲“转战南北”,小时候在北京郊区东北旺的一个村子里生活过几年。“我住过真正的四合院,是当地老地主家的。”虽然抱怨老地主品位不高,没把四合院整出点意境,但孙掌柜觉得现在想起来还是不错的:院外有口老井,东西南北都有房,屋里地上铺的是花砖,正房五间,高大无比,冬暖夏凉,花窗挺漂亮,中间是玻璃,周围糊的是纸。孙家四口当时与其他几户人家合住在这所挺宽敞的四合院里,正房中的三间归了孙家。按当时“文革”的标准,这四户人家的成分大不相同,孙掌柜家是“一品红”,东屋住着村里书记的父母,也算“当朝得宠”的,西屋的两口子属于上边看管改造的对象,南屋的李奶奶李爷爷过去在京城里做首饰,大概被归为小业主之类的,当然也很不受待见。可四合院关起门来,大伙儿住在一起,亲热得像一家人。孙掌柜用很郑重的口吻告诉客人,在自己成长为“老北京”的过程中,有两位老人家起了“引领航程”的作用,一个是自己的姥姥,另一个就是这院里的李奶奶。“我小时候,父母都特忙,顾不上我们兄妹俩,于是就归李奶奶管了。一天到晚我们就长在她家,中午没饭吃,就跟李奶奶那儿填饱肚子。”孩子们眼中的李奶奶热情豁达可规矩特多,对他们要求挺严,不许骂人,说话不许“你我他仨”的。“虽然是‘文革’时代,但过惯了‘京城生活’的李奶奶还挺讲究,院里只有她家一进门就是大八仙桌,桌上摆着干净的茶壶茶碗,街坊四邻过来坐坐,李奶奶都免不了张罗半天……”用孙掌柜的话说,李奶奶特讲礼数,穿得特干净,头发老是油光水滑的,梳头油的香味儿老远就能闻到。早已作古的李奶奶绝想不到,自己当年的行为做派已浸透到多少年后也成了一方店主的孙掌柜的骨子里,那“老北京”的风格得到了传承。喝着吴裕泰的高末,孙掌柜又说起了自己在饮食方面的“原则”:吃炸酱面必须买六必居的酱,错一点不成,肉要有肥有瘦,面码要黄瓜丝,小红萝卜,香椿末,黄豆,老陈醋外加蒜瓣,一个不能少。“我宁愿饿死也不吃别的牌子的酱!”六必居的老掌柜要是听见这话,八成得感动得泪流满面。包饺子要包出花边儿,个儿大小也有讲究,个个要看上去十分秀气玲珑。“我可从来不吃那大个的仰巴饺子。”孙掌柜把脑袋一摆,坚决地声明道。跟吃“较劲”的孙掌柜,一说到穿,马上换了表情:“哎哟,咱可不能跟人家那些大款们比,这名牌那名牌的,手腕上还挂金链子……咱可学不了!”他指着自己身上穿的米灰色旧式夹克衫,一条看不出新旧的制服裤子说这是自己一年四季的最爱。口口声声说“不会写毛笔字,还怎么继承老祖宗文化传统”的孙掌柜,对自己孩子的教育那是格外的严:儿子每天必须练少则二十分钟,多则半小时的大字。孙掌柜亲自授课,教的是柳体。儿子不愿每天习书,于是招来孙掌柜木板条“伺候”。“写不好就打”是孙掌柜的教育法宝。正聊着对儿子进行的传统教育,孙掌柜的朋友送来一个坏消息:孙掌柜要的花梨条案不能按原来的3.2米做了,只能做到3米。“呦!怎么美人改大树了?”颇感扫兴的孙掌柜摇了摇头,不紧不慢地回了对方一句。 好东西只卖给对路的人 给客人添好热茶,孙掌柜又聊起自己打小喜好古玩,长大干起了这买卖的感受。上世纪九十年代初,还在念高中的孙掌柜头一回钻进了阜成门一带的地摊,花十五块钱买了一对狮子盖罐,那狮子雕得十分细致,卖货的老头告诉他这是清末民初的东西,买了决不吃亏。孙掌柜诙谐地把那阜成门地摊称为自己的“黄埔军校”。问孙掌柜这些年和古玩打交道,玉器,木器,瓷器……哪一个是自己的强项呢?孙掌柜听罢摆出一副谦虚加低调的外交态度:“强项可是没有,只能说兴趣偏重于瓷器方面吧。”说到自己在古旧瓷器方面的寻觅经历,孙掌柜的故事讲得着实令听者尽兴。“缴了学费,拜了师傅”,他这样形容自己走过的路。孙掌柜的头一个店,准确地说是一个摊位,开在了京城最不起眼的玲珑塔附近的花卉市场,进货时居然撞到了一个康熙年间的樽。可当时不识货的孙掌柜哪里知道自己攥着一件宝贝。有一天,市场里来了一位用孙掌柜的话说“手里提着一捆芹菜,脚上穿着双拖鞋的主儿”,打听这樽的卖价,后又迅速离去。过了一半天,带来一位女士,那女士装模作样地先打听别的“破烂儿”,还痛快地买了几件,然后就拿起了这樽,不缺心眼儿的孙掌柜当然看出对方“项庄舞剑,意在沛公”,于是铆足了劲,喊出两千五百元的价钱,几番争论,最后对方以此价抱走了“康熙大帝”,没过多久,那“拿芹菜穿拖鞋的主儿”又回来了,于是真相大白,孙掌柜知道自己铸成了大错,一再表示愿以四千块的价格赎回,可是,天下哪有这等美事呢?据孙掌柜说,这“芹菜拖鞋”乃京城里的一位高人,是收藏古瓷的专家。当年就是这位把一本故宫编写的瓷器方面的书送给了孙掌柜,令他从此走上“正道儿”,至今受益。“这些年看了好多好东西,真是长了见识,说起来是结识了这位高人以后我才喜欢上了瓷器。”从此一贯小心行事的孙掌柜,做买卖时更加“老奸巨猾”,别看店小,可门槛显得挺高。卖东西卖错了人,也让这“老北京”心里难受。“不该卖的卖了以后,心里老是闹腾。”他老忘不了有回把个羊脂玉的扳指卖给了个“摇头晃脑的家伙”。这事让他一直感到十分懊悔。“你想啊,让那么个人拿走了,纯粹是糟蹋东西啊!他转脸不定又倒腾给谁。” 现在的孙掌柜吸取了教训,遇上不对路的人,好东西连看都不让看,一句“呦,我看您不像卖木梳的,对不上暗号啊”就把对方给打发了。问孙掌柜为何不把店开在热闹的古玩城或京城其他有名的市场里,他坚决地摇了摇头:咱不图什么名气,就图这儿离家近。问孙掌柜今后有啥人生目标或理想,孙掌柜两眼一转,脸上堆满笑容地回应:“为家庭服务。”您瞧!这“老北京”够低调吧? 马铮/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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