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陈小芃·鞠保华 大栅栏或许会被城市新贵们打上“市井消费”的烙印,它也确实在代表着市井消费。在胡同以秒计算飞速消失的今天,只有那里还保有着成片的旧店铺、黑白门脸、岌岌可危的小楼、几十年不变的面孔、那些拥塞的巷子、那家落满灰尘的乐器行、那个骗了多少人的所谓环幕影院还在骗人,在这里,时间的流速与人头的攒动呈现反比。 大栅栏是一条街,又不只是一条街,还包括了周边的横衢竖巷,你可以称之为古典的shopping mall。在正阳门的注目下:从有这座门开始,每个夏夜成千上万只燕子在檐下穿梭,不为朝代更迭所动。远处老火车站钟塔上的时针永远静止在一个时刻。你跟我一同站在街口的铁枝盘纹的牌楼下朝西看去,层层叠叠的招牌幌子一直延伸进昏黄的天色,500年的繁华兴衰就重叠进去,耳边也仿佛混入当年的市声。它的辉煌不属于帝王家也不属于宗庙,它是市民商贾的,贩夫走卒的,土洋杂处的。 想起那位明代百户王敏,上奏孝宗皇帝,于京城内外小巷路口置立栅栏,昼开夜闭,用来防范宵小,加强治安。大栅栏因此得名。如今东西两座栅栏已荡然无存,只剩逼仄的曲巷还能想像当年“一闻有盗,昏夜追赶,长街小巷,辄被藏匿……”的一幅古代警匪片画卷。 和琉璃厂那份今人虚拟出的古意不同,大栅栏跨朝越代,却没有蕴蓄出多少优雅的气质,它绵长的商业史记载于各种典籍中,然而珠宝市只剩写着“珠宝市”三字的石牌坊,再不复昔日的珠光宝气;钱市胡同的炉行里,当年铸造银锭的炉火也已熄灭多年。几间老字号的牌匾还支撑着这条街的繁荣,我们可以在祥义号绸缎店门前稍做停留,仰头欣赏它完好的铁花立面,盖顶的铁雨棚,和雨棚下做工精致的铁花眉子,虽说新上的绿漆太过油光乍亮;我们可以遛达进同仁堂,贴着药柜玻璃看百年老参扭出一个个敦煌飞天的姿态;或是站在张一元清凉的厅堂里,嗅吸着清苦的茶叶香;广德楼里丝竹吱吱呀呀,贴红纸的戏牌子上写着今晚的戏码《挑滑车》、《空城计》;瑞蚨祥里一匹匹绸缎的陈列仿佛几百年来都是一个次序;而狗不理店前那对泥塑的李莲英和慈禧太后,手托泥塑的包子,一脸泥塑木雕的满足的表情,却足以让我们大笑一场。 即使不是老字号,近朱近墨的,大栅栏街上的店也都染上些老气横秋,或者说陈旧、因循,簇新灿亮的钢化玻璃后面,有些东西是死也不变的,就像那些貌似时新的服装店,说它不时新有失公允,但是身在那样半明半晦的店堂里,50年以上历史的老电扇缓缓转动,无论多么时髦的款式放在那里都恍惚产生出时代移位的错觉。 可是我喜欢极了大栅栏那份伧俗可爱,它是奇异的,爱俏又不会打扮。500年历劫而后重生,有如随时间剥落的金漆,总被随意补上两刷,后人也就这么凑凑合合着过下去,旧了就再抹上新的颜色,也不管是不是谐调,然而随便擦拭掉某处的灰尘,都可见在层层的漆壳下,不像那些人与地的灵魂已经死亡的废墟,也不同于那些光鲜的赝品,它是活着的,土里土气的,红红火火的,真实地活着的,而且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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