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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白

2002-12-1 11:00| 发布者: 萧乾

    五十年代为了听点儿纯粹的北京话,我常出前门去赶相声大会,还邀请过叶圣陶老先生和老友严文井。现在除了说老段子,一般都用普通话了。虽然未免觉得可惜,可我估摸着他们也是不得以。您想,现今北京城扩大了多少倍!两湖两广陕甘宁,真正的老北京早就成“少数民族”了。要是把话说纯了,多少人能听懂!印成书还能加个注,台上演的,台下要是不懂,没人乐,那不就砸锅啦!
 
    所以我这篇小文也不能用纯京白写下去啦,我得花搭着来——“花搭”这个词儿,作兴就会有人不懂。它跟“清一色”正相反:就是京白和普通话掺着来。
 
    京白最讲究分寸。前些日子从南方来了位愣小伙子来看我,忽然间他问我“你几岁了”?我听了好不是滋味儿。瞅见怀里抱着的,手里拉着的娃娃才那么问那,稍微大一点儿,上学的,就得问:“十几了”?问成人“多大年纪”。有时中年人也问:“贵庚”,问老年人“高寿”,可那是客套了,我赞成朴素点儿。
 
    北京话里,三十“来”岁跟三十“几”岁可不是一码事。三十“来”岁是指二十七八,快三十了,三十“几”岁就是三十出头了。就是夸起什么来,也有分寸,起码有三档。“挺”好和“顶”好发音近似,其实还差着一档。“挺”相当于文言的“颇”,褒语最低的一档是“不赖”,就是现在常说的“还可以”。代名词“我们”和“咱们”在用法上也有讲究,“咱们”一般包括对方,“我们”有时候不包括,如“你们是上海人,我们是北京人,咱们是中国人。
 
    京白最大的特点是委婉。常听人抱怨如今的售货员说话生硬——可那总比带理不理强那。从前,你只要往柜台前头一站,柜台里头的就会跑出来问:“您来点儿什么”?“哪件可您的心意”?看出你不想买,就打消顾虑说:“您随便儿看,买不买没关系”。
 
    委婉还表现在使用导语上。现在讲究直来直去,倒是省力气,有好处,可有时候猛孤丁来一句,会吓人一跳。导语就是在说正话之前 ,先来上半句话打个招呼。比方说,知道你想见一个人,可他走了,开头先说:“您猜怎么着——”,要是由闲话转入正题,先说声:“喂,说正格的——”,就是希望你严肃对待他底下的这段话。
 
    委婉还表现在口气和角度上。现在骑车的要让行人让路,不是按铃,就是硬闯,最客气的才说声“靠边儿”。我年轻那时,最起码也得说声“借光”,会说话的,在“借光”之外,再加上句“溅身泥”,这就替行人着想了,怕脏了您的衣服,这种对行人的体贴往往比光喊一声“借光”来得有效。
 
    京白里有些词儿用的妙。现在夸朋友的女儿貌美,大概都说:“长得多漂亮啊”!京白可比那花哨。先来一声“哟”,表示惊讶,然后才说:“瞧您这闺女模样儿出落得多水灵啊”!相形之下,“长得”死板了点儿,“出落”就带有“发展中”的含义,以后还会更美,而“水灵”这个词儿除了静的形态(五官端正)之外,还包含着雅、娇、甜、嫩等等素质。
 
    名物词后边加“儿”字是京白最显著的特征,也是说得地道不地道的试金石。已故文学翻译家傅雷是语言大师。五十年代我经手过他的稿子,译文既严谨又流畅,连每个标点符号都经过周详的仔细斟酌,真是无懈可击。然而他有个特点:“上海人可偏偏喜欢用京白译书。有人说他的稿子不许别人动一个字,我就在稿中“儿”字用法上提过些意见,他都十分虚心地照改了。
 
    正象英语里冠词的用法,这“儿”字也有点儿捉摸不定。大体上说,“儿”字有“小”意,因而也往往有爱昵之意。小孩加“儿”字,大人后头就不能加,除非是挖苦一个佯装成人老气横秋的后生,说:“喝,你成了小大人儿啦”。反之,一切庞然大物都不得加“儿”字,比如学校、工厂、鼓楼或衙门。马路不加,可“走小道儿”、“转个弯儿”就加了。当然,小时候也听人管太阳叫“老爷儿”,那是表示亲热,把它人格化了,问老人“您身子骨儿可硬朗啊”,就比“身体好啊”亲切委婉多了。
 
    京白并不都是娓娓动听,北京人要骂起街来,也真不含糊。我小时,学校每年办冬赈之前,先派学生去左近一带贫民家里调查,然后,按贫穷程度发给不同级别的领物证。有一回我参加了调查工作,刚一进胡同,就看见显然在那巡风的小孩跑回家报告了,我们走进那家一看,哎呀,大冬天的,连床被子也没有,几口人全缩在炕角上,当然该给甲级喽。临出门,我多了个心眼儿,朝院子里的茅厕探了探头,喝,两把椅子上是高高一叠新棉被。于是,我们就要求女主人交出那甲级证,她先是甜言蜜语地苦苦哀求,后来看出不灵,系了红兜肚的女人就插腰横堵在门坎上,足足骂了我们一刻钟,而且一个字儿也不重,从三姑六婆一直骂到了动植物。
 
    《日出》写妓院的第三幕里,有个家伙骂了一句“我叫你养活孩子没屁眼儿”,骂得有多狠!
 
    可北京更讲究损人——就是骂人不带脏字。挨声骂,当时不好受,可要挨句损,能叫你恶心半年。有一年冬天,我雪后骑车走过东交民巷,因为路面滑,车一歪,差点儿把旁边一位骑车的仁兄碰倒,他斜着眼睛瞅了我一眼说:“嗨,别在这儿练车呀!”一句话就从根本上把我骑车的资格给否定了。还有一回因为有急事,我在行人道上跑,有人给了我一句:“干吗?奔丧那!”带出了恶毒的诅咒。买东西嫌价钱高,问少点儿成不成,卖主朝你白白眼说:“你留着花吧。”听了有多窝心!北京管这种好说损话的人叫三青子。
 
    近来市里那么不遗余力地提倡不要随地吐痰,可每天还看到有些人照样大口大口地吐。我就很想损上他一句:“喂,别在这儿大小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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