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泡子河胡同14号

2002-12-1 11:00| 发布者: 王同军

  古观象台南到东便门角楼北这片地方现在是北京明城墙遗址公园,几十年前,这里是大片的胡同大杂院,我1952年就出生在这里的泡子河胡同14号。
  泡子河胡同14号挤挤挨挨住着40多户人家,都是老北京最底层的平民百姓,左右邻居不是剃头修脚的,就是厨子、屠夫、菜贩或者是拉洋车的,其中有不少是旗人。50多年的岁月变迁,这些曾经生活在我身边的老北京都已经故去了,我试着从记忆里把他们原原本本找出来。
  仨光棍点灯
  我家隔壁一间14平方米的南房里住着三个年龄相仿的光棍,上世纪60年代的时候他们大概四十岁左右的样子,房子是解放前三个人合伙买下的。身高体胖的姓王,大伙都叫他猪王,长得跟电影里的屠夫一模一样,他本身也就是屠夫,但并不是在屠宰场里杀猪,而是哪有猪杀就有人来请他,生意也还不错。瘦小而脸上有麻子的是个姓李的剃头匠,总是慢条斯理很和气的样子,喜欢和小孩逗,但他手中那个能嗡嗡响的像大镊子的“唤头”却从不让我们动,他说那是他吃饭的家伙,动不得的。还有一个姓齐的泥瓦匠是三个人中唯一一个有正式工作的,在房管所上班。每天早晨起来三人出门时,胳肢窝里都夹个布包,猪王的布包是大厚蓝布围裙裹着大小几把刀和一个吹猪皮的塑料管;剃头匠的布包是一块围脖子的白布裹着剃刀、推子、掸刷和鐾刀布;泥瓦匠的布包是套袖裹着一把瓦刀、一把抹子。
  三个光棍的屋里有盏电灯,每月缴电费的时候因为谁用电多少总要计较,后来猪王说我以后不用灯了,天亮我在院里待着,天黑我进屋就睡觉,收电费别找我了。剃头李麻子说那以后我也不用灯了,需要亮的时候我自己点蜡烛,电费也不交了。灯泡虽然归了泥瓦匠一个人,但泥瓦匠晚上一开灯,猪王和李麻子都能借光,泥瓦匠又不平衡了。猪王还好,反正是在床上睡觉,李麻子有时候在屋里看报纸,两个人就规定,即便是泥瓦匠的灯亮着,李麻子要看报纸,也得把自己的蜡烛点上。仨光棍点灯的事成了我们院的一个笑话,但也就那么延续了很多年。后来猪王和李麻子陆续生病死掉了,房子归了泥瓦匠一个人。听说泥瓦匠后来故去时,大伙在他的床底下翻出五把夜壶来,一把夜壶里是尿,另外四把里全是钱,大概有两万多块,邻居们就用这笔钱把最后一个老光棍的后事给办了。
  小豆汁剌肉
  小豆汁是住在前院的一个蹬三轮车的,家里从前是旗人,吃过皇粮,但也没听说怎么显赫过,解放前到他爸爸那辈就开始推小车卖豆汁了,他也就得了这么个外号。小豆汁姓什么我忘了,60年代时也不过三四十岁的样子,缩脖端腔、骨瘦牙黄。他平时靠到北京站蹬三轮拉客养活一家子,拉一天吃一天,一下雨就断粮,左邻右舍地借米下锅。生意赶好了一天拉出两天的嚼裹儿来,他第二天准在家歇着,别人问他他就说:“拉多少是够啊?够吃得了!”听大人说小豆汁隔三差五就卖回血,他卖血不愿意让人知道,但只要他家吃上肉了,准是他卖血了。小豆汁剌肉回来可是一景,左手用荷叶托着条白多红少的猪肉,齐着脑瓜顶举着,可世界地串门,他也不进屋,就倚在门框上跟屋里人扯闲篇,你往屋里让他,他就说:“不了,赶紧回家还得吃饭呢!”然后又跑另一家倚门框去了。这顿肉还一定得到院子里来吃,他媳妇嫌他现眼,不让他出来吃,他就骂上两句,最后总要把他家三条腿的炕桌搬出来,吃上那碗红烧肉或者是肉末炸酱面。但小豆汁家吃肉的时候不多,他也一年比一年地黄瘦下去。
  赵大勺吃饭
  赵大勺是松鹤年药铺的厨子,那年头药铺的工作人员吃饭都是自己带米带面,他负责把大家带来的生米生面做成馒头或者是米饭。赵大勺自己不带饭,他揉馒头时从每块面团上揪下一小块来,生米就舀出一小勺,对谁都无关痛痒,他自己的伙食可就解决了。这都是他当年自己跟我们说的,他说这是厨子行的规矩,厨子拿灶上的东西不能叫偷,叫“佛”,老话讲:“厨子不偷,五谷不收。”这都是在论的。
  其实赵大勺这么做也是不得已而为之,赵大勺有两女七男共九个孩子,他最小的孩子是他媳妇58岁时生的闺女,叫赵美丽,后来他媳妇嫌不好听,改叫赵永芹了。赵大勺家孩子多,生活困难,吃顿饺子或者面条不容易,所以他家吃饺子和面条有个规矩,必须先把锅里的面汤喝干净了再吃主食,不然孩子们总吃不够。前些年在北新桥碰到他家老幺赵永芹了,也四十多岁了,说起她家小时候吃饺子先喝汤的事,她还说她到现在还是这么个吃法,小时候养成习惯了。
  二鸡蛋喝酒
  二鸡蛋为什么叫二鸡蛋不得而知,他是电工,喜欢喝酒。每天下了班回家的路上有四个酒铺,二鸡蛋从第一家酒铺喝起,不要菜也不找座,要一两七分钱的散白酒,靠在柜台上和进出的人边打招呼边喝,喝口酒咂摸两口自己带的水果糖。喝完这一两,把水果糖包上再去下一家酒铺,再要一两接着喝,一直到从第四家酒铺喝完四两酒出来,也就到家了。二鸡蛋好喝酒,酒量也大,喝多的时候不多,偶尔喝多了,一定是在哪个酒铺碰到熟人给他添了酒。二鸡蛋很快乐,总是心满意足的样子,喝多了就爱哼京韵大鼓,还总是那么两句:“二八的俏佳人她懒梳妆,崔莺莺得了那么不大点儿的病躺在了牙床……”听得我们小孩都会唱了,小时候不懂什么是牙床,总以为崔莺莺得的是牙疼病。
  三爷爷逮猫
  三爷爷是我们家远房的一个亲戚,虽然我叫他三爷爷,其实他岁数并不大,比我父亲还小,只是从我爷爷那边论,他辈分大。三爷爷并不住在我们院,当时我爷爷跟我们家一起住,不知道为什么他和爷爷关系很近,常来看爷爷。三年灾害时期,每到月底那两三天,一到晚上饭口他准来家里聊天,坐下就不走,什么时候吃完晚饭他什么时候告辞。那时候每个人的口粮都是定量的,大人26斤半,谁家也不富余,我听家里人商量下次他再来,就先不做饭,把他耗走。没想到三爷爷更能耗,眉眼高低也看不出来,耗了几次耗不过他,也就由着他了。
  记得有一次我在护城河里钓了几条鲫瓜子,我妈妈正收拾鱼准备晚饭,一只野猫叼起一条鱼就跑。还没等我们反应过来,三爷爷从屋里风一样冲出来,上蹿下跳地追猫,从院里追到院外,从墙根追到屋顶,最后到底是猫服了,三爷爷拎着指头长的鱼从屋顶跳下来得意洋洋地交给我妈,这顿饭他也吃得心安理得。
  爷爷去世后,三爷爷就很少来了。上世纪80年代他有一次来我家串门,说了实话,那时候他家孩子多,每到月底那几天就断粮,媳妇孩子喝口粥,他就靠到亲戚家蹭饭才能扛到下月初,谁也有脸有皮,可没饭吃真是没办法啊!
  泡子河胡同那片大杂院在上世纪70年代初因为修建地铁拆除了,我和邻居们各奔东西,大家后来偶尔碰到,还互相打听打听消息,再后来就断了联系。曾经生活在泡子河胡同14号的这些老北京人平凡善良、与世无争,默默地活着、默默地走了,他们的性格和生活打上了太多时代的印记,有些似乎很可笑,但那正是时代的投影,一如现在发生在我们身上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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