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前门南邻的珠市口是明代的生猪交易市场所在地。叫做“猪市”。清代后,将“猪”字雅化为“珠”。珠市口得名至今。清代时,北京前门至珠市口、天桥一带集市很多,煤市、珠宝市、钱市、粮市、铺陈市、肉市、果子市、布市、鱼市、猪市等不一而足,地名大多沿用至今。珠市口曾经汇集了众多富商巨贾,酒榭歌楼,金绮珠玉,一度成为京城最为繁盛的地方之一。同时,珠市口往南直至天桥也是北京穷汉、零工、民间艺人们聚集的地方。 ■珠市口和纪晓岚 说珠市口先得说纪晓岚故居,他是珠市口的第一显户。许多人是先知道珠市口晋阳饭庄后才知道纪晓岚的,堂堂一代文宗的“阅微草堂”为何与庖厨为伍?现今的纪晓岚故居是“原装”的还是遗憾的建筑仿品?是许多人心里的一本糊涂账。 珠市口西大街241号是纪晓岚故居,因北院有纪氏编著《阅微草堂笔记》的书宅,故许多人管那里叫做“阅微草堂”。该院落现占地570平方米,清式砖木结构,两进四合院的建筑格局。据考证,纪晓岚在这所故宅居住的时间分为两个阶段,前期(11岁到39岁)约计29年,后期(48岁到82岁)约计35年,前后共长达60余年。纪晓岚于嘉庆十年(1805)年故去后,他的老宅在两个多世纪里数易其主,最后才和饭馆勾连上的。 辛亥革命后,纪晓岚故居的一部分曾为直隶会馆公产。1930年左右,这里曾是中共河北省委的秘密联络站。1931年到1936年曾为“北平国剧学会”。解放后,这里曾是某运输公司、民主建国会,以及宣武区党校所在地。纪公故居与晋阳饭庄结缘于1959年,时任北京市市长的彭真和国务院副总理薄一波建议让宣武区建个山西风味餐厅。经过反复勘察选在这里,后花了数万元将庭院修葺一新。当年10月1日正式开业。特从山西聘了三十多位绝活在身的名厨,带来了晋中、晋南、晋北多种名点名菜。晋阳饭庄开始并不对外,主要是作为山西的招待所,招待来京办事的山西同志。三年困难时期,晋阳饭庄渐渐对外开放。当时只要花几元钱,全家人就可以在这里大快朵颐一下。由于当时副食品定量,晋阳饭庄曾实行“号管”,每天只卖200个号,以控制人流。直到1963年后,晋阳饭庄才真正对社会放开。一代文宗的生息之地变成了熙熙攘攘的大堂、包间。现实的庖肆喧哗与昔日的文章境界不免“穿帮”。但仍有数不清的文人、学者在此凭窗览月、踏院赏藤,并留下了许多咏怀的诗句。如今的纪晓岚故居似乎过于“修旧如新”缺乏了点历史沧桑感,而且占地过于规整,缺了点建筑的不对称美。一过正门,眼前的正房一览无余,两侧缺少必要的配房,院中也大多地方设景,特别是其东侧拔地而起的晋阳饭庄让这个小院永远处于一种如临深井般的“俯视”之中,缺少了一种隐私感,很难想象一代文宗在那直筒筒的“井”底下是如何度过他那多彩人生的,毫无疑问,想当初的纪晓岚故居要比现在规模大很多,也曲折很多。 清末民初时,“阅微草堂”已经数易其主,但基本上还保持了原来的规制,但物是人非,纪门早先的显赫已经荡然无存。南开大学已故学者刘叶秋先生生前曾撰文回忆纪晓岚故居:“先大父寿父公(锡畴)于清末购得之,住眷属于西所,而将东所拆去重建。为会客读书之地,共分三院,第一院门道连接南房二间,西侧有绿屏门通西院,北房大厅两明一暗。庭中古藤一本,老干盘屈,大矫如龙,花时浓荫满院。第二院北房大厅三间,前廊后厦,极为宏敞,东西两侧为走廊。第三层院子以东,另有小跨院,东西两小院相通。东小院带廊北房三间,门道一间,进深不过三四尺,是一供佛处。西小院则高台之上北房三间,台下东厢房二间,均甚矮小。此小跨院为纪晓岚故居一部分。晋阳饭庄以东相连者,过去为电报局,再往东是一个棺材铺,此两处即阅微草堂正房的旧址。”刘老曾赋诗一首:“芳邻犹记阅微堂,前辈风流翰墨香。几度海桑经世易,有谁能识鲁灵光。” 由于年代久远,几经易主的纪晓岚故居的旧制已经很少有人说得清了,倒是60年代,纪晓岚故居东确有一家“后店前厂”棺材铺,许多珠市口一带的老居民们都还记得。所谓“后店前厂”,该棺材铺前的马路就是制作棺材的车间,木匠们就在马路上围着一口口寿材进行他们的锛、刨、锯、凿。入夜,几口还没有上漆的白花花的寿材总是突兀而凄凉的临街摆放着,地下散落着一堆刨花锯末。珠市口一带的男孩子们走到这里都会顺口念一段恶搞的童谣:“珠市口(虎坊路)、走七步、前面就是棺材铺,这里的棺材真不少,一头大、一头小,装上你爸正合好——”但那棺材铺的位置离如今的纪晓岚故居甚远,倘若真是阅微草堂的东院,那纪宅起码比现在的占地大上一倍有余。有鉴于此,许多学者认为,现在的纪晓岚故居应该叫纪晓岚故居遗址(或部分遗址)更准确些。 ■大名鼎鼎清华池 珠市口西大街有家大名鼎鼎的清华池浴池。它始建于清光绪三十一年(1906),原名小仓廊澡塘。20年代由回族人于子旺投资改建,更名为清真清华池浴池。30年代,又被宁夏军阀马福祥收买,扩建为楼房,营业面积二千二百平方米,专门设置了清真浴室及理发部,成为北京当时服务项目全设备条件先进的大型浴池。更因地势冲要、交通方便,浴客多为当时的达官显宦、巨商富贾。1956年公私合营后,又先后两次翻扩建,营业面积扩大到二千多平方米,又增添了按摩、修脚等服务项目,劳模频出、许多中央领导人都曾到这里修过脚,一时传为佳话。 六七十年代的清华池,门口有堂皇的清式牌坊,门里有腾腾的蒸汽和人气,伙计们前跑后颠好不热闹。进得门来,赤臂伙计高声喝迎“来了您呢、里边请!”里面是一排排带坡型床沿的白漆硬板木床,两两相对,中间是更衣箱。大件的外衣,伙计会用有闪亮铜钩的长木杆高挑至接近天花板高的挂衣杆上。满地一片不分左右的木板、胶皮趿拉板和搓澡用的丝瓜瓤子和搓脚石。几个公共大池子温度不等,从三十多摄氏度到六十摄氏度以上,善浴者多入热池,只露一头,热气蒸腾、水花四溢,畅然调侃,大嗓吆喝,一声声有韵无腔的清唱擦着水皮此起彼伏,真是雾朦胧、肉朦胧其乐融融。只是卫生状况实难恭维,池水上时常泛起一层黄花绿末的油渍。届时,服务员会用一长木尺贴着水面向外猛扫开去,一应污泥浊水随之溢出。讲究一点的浴客喜欢首拨入池,眼见池中渐渐残渣泛起时,便毛巾裹身回到休息厅要一壶“高末”(一种廉价的茶,茶叶加工中的末子)喝上半天,这叫“先是水包皮、后是皮包水”。期间,会有滚烫的手巾把频频送来,人们或大睡或眯着极尽放松。那时的洗澡是一种奢侈之享,通常要反复入池,最后搓得血丝布满全身,叫做“不红不归”。更衣后,感觉像空身穿上了大棉袄,身子只在衣中逛荡,怎一个爽字了得。清华池门前有风挡,服务员通常会站在那里关照顾客切忌直接出门,最好在两门之间停留一时三刻,名曰“懈汗”。免得因冷热失调而感冒。就是在人们冷面相对的“文革”中,清华池也保持了人类善性的本真。如今,北京的桑拿房、洗浴中心比比皆是,服务生垂手侍立,小姐满脸职业微笑,一次性袜子,一次性衣服让你手不暇接,却远没了老清华池那种“糙浴”的韵道。 ■开明戏院和戏装街 珠市口的开明剧院是一处刚刚逝去的景观。这是一栋完全西式的建筑,巴洛克风格的立面,水磨石地面,黑丝绒幕布,半圆形舞台,是留洋建筑师沈理源先生的作品。这里曾经是“中国大舞台”许多上流体面的演出都是在这里进行的。1924年,梅兰芳为泰戈尔演出《洛神赋》,令泰戈尔叹为观止。1928年,我国第一次男女同台演出京戏,开一代风气之先,京剧界的泰斗杨小楼先生亲自向市政府递呈子,邀请当时王瑶卿的入室女弟子新艳秋,合作一出《霸王别姬》,一时轰动京城。要想进入当时北京的主流社会得到认可,不成文的规定,首先得先能够在开明戏院演出。过去的侯宝林、白玉霜、梁益鸣(外号天桥马连良)等不少人,都是从天桥起家最后登堂入室进入“开明”的。如此说来,想当初的开明戏院,有点像现在的中央电视台转播中心。你在某一个地方红透了半边天也没用,只要能挤进这里露一小脸,马上就成了了不得的“腕”。 珠市口东南角的西草市街是原来的“戏装一条街”。前些日子已经搬到了天桥剧场附近。搬迁时曾迎来了来自全国各地,乃至国外的一些京剧名家及票友。他们一世一代钟情于此,对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有感情。清末时,这里有一家叫做“久春”的服装小店铺。经常替当铺卖些戏衣,因为少,难让艺人们满意,遂专营戏衣。后与“三顺”、“双兴”、“德光”成为京城有名的四大戏衣庄。据说,久春的发达来源于它的诚信和大度,只要客人下了订单,店里就发货,从来不收定金。良好的声誉使得梅兰芳、周信芳、程砚秋等京剧名角都成为这里的主顾。1956年公私合营,“久春”归入戏剧生产合作社。 文化大革命中,八个样板戏独占戏剧舞台,由于剧目的匮乏,“戏装一条街”变得毫无个性和特色,随便走进一家,眼见的都是郭建光的驳壳枪,李玉和的信号灯,李铁梅大粗辫子,戏装店活脱脱成了“革命样板人物用品博物馆”。也有例外,“文革”中,曾惊见橱窗一隅堆着髯口、绣袍和宝剑询问得知,这是供大批判用的反面道具,属于“特供”商品,是要有“样板团”甚至上一级单位的红头介绍信才买得,那真是戏装业的漫漫严冬啊!上世纪90年代的一天,“久春”店重张开业。门庭若市间,一位客人站在店外良久,望着新的“久春”牌匾流下了眼泪。他就是晚年的张君秋。这些年,戏装生意相对惨淡,光靠它很难维持,那里又做起了民族服装的生意。港澳台地区,日本、韩国和欧美等地的外国戏曲爱好者也有专来这里订货的。 ■铺陈市里鸡毛店 北京胡同的名字几十年来变化不小,许多贱称被易为贵称。例如,将“绳匠胡同”易为“丞相胡同”,将“烂面胡同”易为“烂缦胡同”,将“劈柴胡同”易为“辟才胡同”,将妓女集中的“勾拦胡同”易为“钩帘胡同”等等。珠市口南侧的铺陈市原名“铺衬市”。“铺衬”者,破烂布头儿之谓也。明、清两代,这条从珠市口通向天桥的长街称做“穷汉市”一些流落京城的农民及无业游民每天聚集在这里,等待招雇。这种出卖闲散劳动力的人一般手持工具(瓦刀、锯、斧等),哪里有人叫就飞快地冲到哪里。人们索性管这些人叫做“听叫儿”。 北京的经济地理分布源于社会需求。一些名店铺选址在前门大栅栏闹市;骡马市大街最多的是棺材、寿衣铺,因为那里紧邻清代刑场菜市口。由于以上社会下层流动人口的存在,估衣(旧衣服)铺和一些鸡毛小店大量出现在铺陈市。据说,珠市口铺陈市一带最下等的小店叫做“鸡毛店”。所谓“鸡毛店”,进门就是一盘高沿大炕,上无被褥,只有冒尖的一炕鸡毛,数九寒天住店的人只能和衣钻入鸡毛堆。如有新人来,旅店的伙计便用一把冰凉的铁通条往边上人的脖子里面生杵,那人必本能地往里挤。这样三杵两杵,便能腾出一个人的地方来。如今的铺陈市已经分不清哪里是昔日的“鸡毛店”,但它与首都日新月异的面貌反差巨大,破旧的四合院、简陋的小门脸,坑洼不平的石板路,狭窄的过道、垃圾、污水和落满灰尘的杂物的犄角旮旯,几分破败、几分凄凉。好在珠市口铺陈市被列为北京市计划首批整治的城中村项目之一。但愿“铺衬”以及“铺衬”衍生出的穷困生活大背景,尽快在珠市口彻底消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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