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岁那年,也就是1957年,全家从东四十条的一个小院搬到了西城的松树街39号大院。虽说大院是由两座红砖楼组成,但大院里的孩子们就像生活在大四合院里一样,过着快乐的童年时光。 要说我们大院可真是块风水宝地:东边是恭王府和涛贝勒府,南边是庆王府,北边是醇亲王府(也就是如今的宋庆龄故居);周边不远处有郭沫若故居,梅兰芳故居,徐悲鸿纪念馆。虽说这些地方如今已是万众瞩目的旅游胜地,但在当年对我们小孩子来说并不感兴趣,倒是离大院儿不远的后海、什刹海、北海、景山总是吸引着我们,那地方让我们学会了游泳和滑冰。 大院分南北两座楼,南楼共三层,北楼共四层。我家住北楼二层。站在家里窗前往南望去,能瞅见北海的白塔尖儿。每当五一、十一的夜晚,不出家门就能看到五彩缤纷的节日礼花。当然,这些已被现在的高楼大厦所遮挡。 我们大院是当时的人民银行宿舍,我们自然是银行的职工子弟。上世纪五十年代住楼房已属超前,当时住楼房的人很少,整个胡同里就我们院儿是楼房。周围住平房的人管我们院儿叫“银行大楼”,有的同学去我家玩,出了我家门都往楼上走,他们不知道从哪儿走出楼门! 也许是处在那个年代的缘故,虽然住楼房,但毕竟孩子们都是从平房院搬出来的,家境也都差不多。所以还保持着平房院孩子的生活习性。那时候,不管多大的孩子,只要没事儿,都在院子里糗,直到让大人们叫骂着才跑回家。那个年代不搞计划生育,院里最多的家里有8个孩子。全院100多户,孩子加起来能凑上几个班。我是在临上小学前搬到大院的,那天我们五个孩子随着父母坐上长鼻子大脑门的公共汽车,来到了松树街39号大院。从那年起,我的童年都搁在了那个大院里。 那时候学习不像现在这么紧张,玩的时间很多,下午老早就放了学。做完作业我们都跑到院子里去玩,直到天黑。一家家窗户的灯亮了,院里看不清人的时候,常听到大人们的喊声:“小三儿回家吃饭!”“小民子吃饭啦!”玩野了的孩子们一边答应一边仍在疯玩,气得大人们从楼上跑下来追打着孩子。 我们小时候因为家里穷,都没有玩具。然而,一块砖头或一块瓦片也能让我们玩得忘了时间。比如有个游戏叫“踢盒儿”,其实就是一种很有意思的捉迷藏游戏。游戏不限人数,先是大家出手心手背分成两拨,单独出手心或手背的那个人为“逮方”,其他人为“藏方”。院子中间的井盖为“家”,在井盖上放上一块瓦片,游戏开始,逮方闭眼数100下,藏方的人迅速散开,各自藏到院子的角落里,不能被逮方发现;而逮方必须找到并喊出藏方所有人的名字才算胜出,然后重新选出逮方,游戏重新开始。而藏方只要有一个人能趁机跑到“家”把那块瓦片踢出去,同时喊着“沾家啦”,就算藏方胜利,游戏重新开始,逮方还要继续他的角色。 这个游戏听起来没劲,但我们玩得挺上瘾,一玩就是半天。碰上耍赖的,双方会争得脸红脖子粗的,有时还会动手打起来。不过谁也不记仇,隔不一会儿就又玩起来。 还有一个游戏我们常玩。在院子的甬道上画一个一尺见方的圆圈,圈里面放上半块砖头。参加游戏的人 丁壳,赢者先掷,手拿一块扁平的石头,在距放砖头的圆圈五六米处开始掷,掷出的石头要把圈里的砖头击出去,先击出砖头者为胜,其他人即为输家,输家都要给胜者一张洋画(一种像火柴盒那么大的印制粗糙的画片,印的多是三国水浒中的人物)。这个游戏叫“逮捞儿”,有点像现在新兴的一种体育项目“掷铁球”。 记得“除四害”那年,为了消灭麻雀,院里的孩子们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胆大的都爬上了楼顶,那可是两面坡带房脊的楼顶!他们站在房脊上手里举着破脸盆“当,当,当”地使劲儿敲着,让楼下的人看着直冒冷汗;而胆小点的孩子拿着弹弓子到处踅摸麻雀打。那阵子天上几乎就见不到飞鸟。学校还分配下任务,每个同学每天要交上100只死苍蝇。我们从垃圾堆里找来臭鱼头,摆在院子里,手拿蝇拍守株待兔。要打够100只苍蝇谈何容易,“人多蝇少”呀。 大院的东北角有几棵枣树,结的枣又大又甜,形状像个微缩葫芦,大人们叫它“葫芦枣”。每年枣刚刚发红,孩子们就不安分了。到了这个时候,大院传达室的王大爷天天都会背着手在院子里巡视,不时抬头望望结满枣儿的树枝。长着一身赘肉、剃着光头的王大爷是孩子们眼中最厉害的人,他牛眼一瞪,大嗓门一吼,能镇住全院的孩子,所以,虽然嘴馋可谁也不敢轻举妄动。眼看着那一嘟噜一嘟噜的枣儿却吃不着,孩子们哪肯善罢甘休。终于等到一个没有月光的晚上,我们几个淘小子约好,偷偷爬上枣树,哥儿几个大开杀戒,先摘它几个塞进嘴里。小哥儿几个正摘得来劲,只见黑暗中一道刺眼的光柱冲我们射来,随着是一声炸雷似的大喊:“小兔崽子,反了你们了,都给我下来!”——是王大爷!不能让他逮着,不然,只要他一告诉家长,孩子们准躲不过一顿打。我们吓得一个个又猴儿般从树上出溜下来,捂着满兜枣儿四散而逃。慌忙中,我还被杨剌子(枣树上一种蜇人的虫子)蜇了一下,疼得我边跑边吸啦。尽管到家挨了妈一顿骂,可看到全家人吃着甜甜的枣儿我心里偷着乐呀。 第26届世界乒乓球锦标赛在北京举办那年,北京大街小巷大人小孩都打起乒乓球。我们院的孩子也不例外,大家在水泥甬道上画条线就对打起来。有人把家里的床板搬出来,底下支上长凳就成了球台,因为是几块板拼成的台面凹凸不平,球打在上面常常改变方向,我们把这种球叫地雷球,可以不算分。那时候没有钱买球拍,我们都自己做,用两块三合板粘在一起,做成球拍,涂上清漆,又漂亮又好用。有时候球被踩扁了,就用开水泡鼓了接着打。 弹玻璃球也是我们爱玩的游戏。那会儿院里挖得到处是坑儿,我们这些孩子天天围着这些"球坑儿"撅着屁股弹球,特上瘾,每局的胜者能赢得一颗亮晶晶的花心玻璃球。 要说我们院孩子玩得最棒的还是足球。两座楼之间的院子和旁边的一条胡同成了我们的足球场,我们利用这得天独厚的条件,练就了好脚法。院里两排高大的白杨树成了天然的球门。放学后,我们分成两拨儿,展开对决。两边窗户的玻璃也遭了殃,经常是了了换、换了,每块玻璃都要遭到一顿叫骂,可这并不妨碍我们踢球。有次不知谁的脚头那么准,一脚把球踢进二层楼的一家开着的窗户里,正好掉进人家的油锅里,当然是一顿痛骂在所难免,球也被没收了。后来,我们组织了自己的大院球队,常约附近中学的校队踢,还别说,总是赢。 "文化大革命"开始了,院里楼房墙上刷上了革命标语,学校也罢停课了,出身好的"红五类"都去忙着搞运动,出身坏的"黑五类"都被轰回了老家,剩下我们这些"中间派",也就是所谓的"逍遥派"最得劲儿,成天价东游西逛倒图了个自在。除了每天不落地踢球,就是去后海游泳,逮鱼捉虾,虽然很自在很逍遥,但不上课荒废了学业将来怎么办,我的脑子里空白一片,心里总是空落落的。 就这样晃了两年,到了1968年,开始了上山下乡,院里的孩子们一个个背上行李离开了亲人离开了北京,有的去了东北,有的去了内蒙古,有的去了陕西、山西······经常看到大人们提着行李送孩子走出大院,孩子们互相握手道别。 我是1968年7月4日离开北京去东北的,那天院里许多朝夕相伴的小哥儿们去送我,从来不掉眼泪的我那天满脸都是泪水。火车缓缓开动时,伙伴们的手全都伸向我,我紧紧地拉着他们的手不放,他们都边哭边跟着火车跑。 在东北几年的艰苦劳动和生活中,我深深怀念我们的大院,睡梦中常见到大院里的小伙伴们。每逢探亲回家走进大院,看到那亲切的红砖楼,那两排高耸云天的白杨树,那几棵常让我们惦记的枣树,我就会怦然心动,泪水就会在眼眶里打转。 如今,当年大院里的孩子们都已成家立业,他们搬出大院落户到京城的东南西北方。现在的大院早已物是人非。比起当年,现在的大院显得冷清了许多,孩子们也很少凑在一起在院子里玩,他们的游戏也更新换代趋向现代化。因父母大人仍在大院住,每周末我都要回到那里去看望二老。触景生情,每每走进大院我都会想起院里的小伙伴们,想起大院里的儿时游戏;那些美好的回忆历历在目,像烙印一样,深深地印在我的记忆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