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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秘的游神

2002-12-1 11:00| 发布者: 叶舟

        掩卷想来,我一直笃信:有一尊隐秘的游神,藏在这本书里,引领着草蛇灰线的历史,拭亮蒙尘的细节,使时间发光,挂在幽深的记忆之洞里,去做出甄别和判断。该是这样一尊游神:他冷静有致,梳理恰当,不是一个单调的勾沉者,亦不是一个乏味的记录者。相反,他揣着一颗唐突的心,奔行于隐秘的街巷里,标识地理,重新钉下门牌,述说渊源,谈及家长里短、日月晨昏。他该是一部黑白影片中的主角,指点方位,拨亮右舍左邻的鸡犬之声。他是昏黑的胡同里,一位最后的掌灯人。
这本缜密之书,就是王彬先生的新著《胡同九章》。
——不惟是一本纸质的书籍,去做一些浪漫的抒怀、不切的追想。我宁愿相信,它是一座纸上的建筑群,是婉转悠长的胡同文化的心灵史与成长史。在一个经济如重型推土机一般扫荡的年代,这本书的出现,像一则小小的神话,替我们留存了一点稀薄的寄托,一次心悸的时刻。本杰明曾说,城市并不是因其建筑物,而是因了流浪者、漂泊者和梦想者。王彬先生正是这样的梦想者和漂泊者。在对以北京胡同为代表的中国北方建筑文化的论述中,他从西周的经济形态井田制出发,结合城址变迁、城市规划、中国古代建筑,对北京的城市肌理进行了有机的探索,饱满的阐释,并由此提出了他个人微观的地理学构想。这还不算,他将北京作为一个鲜活的生命体,着重于寻找北京三千多条大街小巷中的诗意、市声、日常生活的油烟、方言、风俗和时尚的变迁。他写下了一座纸上的建筑群、一座记忆中的都城。他剖析了诸如砖塔胡同这样的北京地理之根,亦不厌其烦地刻画了某些局部的微观图景。这一点上,他是形而下的,也是多汁且敏锐的。
但在宏观的方向上,他又是超拔的。他爬梳了元代以降的胡同文化,形而上地述及了它的起源、布局、要素、功能、景观、色彩、名称和人物。他条分缕析,将那些密密匝匝蛛网般的胡同,重又编织成一幅灿烂的地图,予人以警醒,去迎头痛击一辆辆疯狂的经济推土机。
恰如海德格尔所说:培养和关心,乃是一种建筑。我相信,类似《胡同九章》这样的著作,正是一番意味深长的“关心”与“培养”。在一个个摧城掠地般的沸腾工地上,这本书是一堂及时到来的大课,振聋发聩。
——也不惟是一本纸质的书籍,重要的是他书写了一阕关乎胡同文化的最后的挽歌。在这首哀歌里,他除了致意和挽回,更多的是哀痛和追念。在“附录”一篇中,王彬先生逐一列出了1990年代以来,北京一共被拆除的891条胡同的名称与方位。摩娑那一个个古风拙朴的名字,犹如在悼念一个个旧日的亡灵,令人痛若锥刺,怅惘问天。
因此,我相信,王彬先生就是那一尊隐秘的游神, 在日呈斑斓的经济大潮里,猎取往昔的光明之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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