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锦麟周末不读报,于是凤凰台有了《世界论中国》。这档节目最大的特征就在于独特的视点,它使我们在自己看世界或自己看自己的同时,能够真切地知道老外怎么看我们。在一个全球化的时代,这种视点的切换显得非常重要,尤其是当我们有些困惑的时候。 事实上,在面对中国建筑传统的复兴时,我们就长期存在这样的困惑,特别是近些年,当我们痛失了太多的宝贝,又看到传统的建筑精神有了某种意义的复活,而让业内欣慰,也让社会大众似乎可以抓住一尾迷失已久的自信之时,它也将我们引入了更深更多的疑问之中。 这些是否就是属于我们民族的追求?这种问题绝非多余。因为在其他的文化领域就存在相似的现象,典型如大行其道的历史剧,从秦皇汉武到满清的高宗圣祖,仿佛都已成为最具娱乐题材的概念股,被人追捧着唯恐不及。 但面对这些大戏,一方面是我们与祖宗前所未有的亲近之情,另一方面又是无止无休的置疑之声,或许可以夸张地说,这里的历史已成为一种表演的道具,它在我们的视点上已越来越转化为依托资本的力量去重组和虚构的历史,是被现代化了的历史,而非历史的真实。 建筑是否如此?我们对传统建筑的精神追求是否也将演绎成一些戏剧化的“虚拟的场地考古学”呢?对此,我们似乎也该像杨先生那样,听听老外怎么说,看看他们怎么做。 对于这种问题的探讨,Robin Foo绝对是个理想的老外。作为出身于历史悠久的英国A.A.建筑学院的文莱建筑师,他在5年前到中国时一句汉语都不懂,但他却迷上了北京的四合院,古建筑不仅成了他的居所,也成了他的生意。 不久前的一个上午,我有幸参观了他在北京东城区焕新胡同的住家。那是一座东西两跨的三进院落,灰砖乌瓦,浅草毛石,围中见透,别有境意,穿插的玻璃暗示着修缮,却不见添加的斧凿,感觉原汁原味地静止了百年,在墙外一片被拆迁的残垣断壁之中,它和几处已经容光焕发的假古董构成这废墟中侥幸的意外。坐在院中,冬日的阳光似乎比域外更加丰盛,于是我们拾椅闲坐,品茗而谈。 “Robin,你为什么要住四合院呢?” “舒服。”他的回答极为简单。 “你怎么理解这种‘舒服’?” “这种‘舒服’是由几代人做成的,而不是一代人的东西。” “那你怎么理解四合院的空间呢?” “很方正,有种正气的感觉。还有私密,从公共到半私密再到私密。社会越文明就越看重私密权,社会地位越高就越需要私密权。” “你在改造古建筑时会研究中国历史或传统文化吗?” “我几乎不懂,但我有兴趣,想学。” “如果一个开发商让你设计中式的建筑,你会怎么做呢?” “我根本不会去做。” “你对现在一些流行的中式项目有什么感觉?” “那就好像老外穿了中国的衣服,味道不对。” 不讲艰涩的理论,不懂渊深的文化,没有厚重的历史情感,或许这些都使得Robin这个老外拥有着我们难得的历史轻松。对于一种传统,他似乎并不想深究,也决不刻意实验,他只是以淡然无畏的态度将一个场景恢复过来。其实传统与现代对于他本来就是泾渭分明的两面,对待新的就不惜前卫,对待旧的则修旧如旧——这正是Robin进行四合院改造的最大原则。 这似乎大不同于生长于斯的我们那种心灵较劲的悲壮,而每每在创作中让时空的矛盾生成沉重的负担,这也许源自我们先天以历史作为模板的哲学,即便事易时移,也要做出一副申申如也、夭夭如也的姿态而乐此不疲。其中的责任感固然可贵,但天似已不可能降大任于斯人,更不可能降大任于死人。对于房子,Robin的感受倒是显得更为朴素和直截了当,那就是舒服。 其实,传统的四合院本质上并不舒服,它与其说是适居,倒不如说更适于尊严、地位和等级的秩序,人的私密感在聚合中更是无从谈起。在空间上,四合院的舒适更多地体现为院落,这块向心的室外场地不仅是交通和空间组织的重心,也是人与领域化的天、地、人交流互动的场与媒。这当然也成为后来者复活传统最具精神化的建筑元素。Robin的改造似乎让我们看到了四合院空间的另一侧面,即我们可以不必仅仅专注于这个内向空间的精神意义,即便呆板的室内同样有着很大的可塑性,可他的现代生活就是通过这种低调的空间加法完成的。 客观地讲,这不是Robin的发明,中国古建筑学家刘致平先生在《中国居住建筑简史》中就曾有过论述,他将四合院总结为三个特征,即制度礼制化、结构标准化和使用伸缩性。制度礼制化建立的家庭等级伦理关系是四合院这种建筑模式成立的前提,而后两种则可以在规矩与自由之间把握平衡。 标准化保证了制度的有效性,同时也意味着空间结构乃至维护体系的拓展性,至于伸缩性,刘先生进一步写道:“一座四合院一家人住也可以,三几家人住也可以。祖上可以住,几代儿孙也可以住,乃至改作别用也可以。这种伸缩性(也可以叫灵活性)它能使建筑物使用方面达很长的时间,可应付多种不同的需要……我们可以得出一条规律,即平面愈呆板则使用上的伸缩性愈大。这也是我国四合院长期的、广泛的使用原因之一。” 老北京们搬走了,Robin迁来了,可喜的是这样的空间置换并不带有殖民式的侵略或破坏色彩,他用实践拉近了我们彼此本来疏离的立场,他也用外币帮我们保护了一批东西,留住了一批东西,让生活延续着传统的生机,并且这是真实的而非虚构,内在而非表面的,确是一件天大的好事。或许有一天我们的魅力使得世界不再仅仅论中国而都想住在中国的时候,我们的传统建筑就真的可以复活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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