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和宫在京城安定门内,冬晨,当我踏着飘零的黄叶,来到这座宫殿建筑形制的古寺门前,伫立在浓雾中,端详那带有神秘色彩、有些模糊的楼阁剪影时,不禁感慨万千。 游人寥寥,寒风渐起,空中飞扬着零星的雪花,静静的钟鼓楼下弥散着缕缕香火的气味。我拿着手电,独自在第一道门内的重檐八角亭内读碑。263年前,(清乾隆九年,即1744年)也是一个隆冬,清帝立碑在此。东亭的碑刻,书有汉、满文字;西亭的碑刻,皆为蒙、藏文字,翔实记述了"龙潜禁地"雍亲王府改建为京都名寺的全过程。当一场轰轰烈烈的打拼声尘埃落定、逐渐升华为晨钟暮鼓、松竹吟风的清韵时,或许唯有那青灯古卷、木鱼声声,才能诠释远去的因因果果。 这座宫墙之内,有过储位之争引发的过激行为。从清康熙三十二年(1693年)四阿哥踏入"贝勒府"大门后便愈演愈烈;这里弥漫过太多的血腥。"血滴子"的刀光剑影让史学家握笔的手止不住颤抖;这里留下了帝王首级消失之谜。葬于清西陵之泰陵的允 是否真的是"肉身金头",还有待考古人员去证实;这里蕴蓄了无穷的忏悔。孝圣皇太后和乾隆帝所见略同,把杀气腾腾的帝宫改为一心向善的喇嘛庙……而今,游者一旦入宫,一旦漫步于数百米的中轴线上,便会在七进院落和殿堂之间生发出几许憬悟:当年流动着森森霸气的雍和门已改建为供奉那位"大腹容世间万物"--弥勒菩萨的天王殿;当年专业杀手的聚集处--御花园内的堆秀山,有几支喻示情爱的腊梅傲然挺立;当年雍正皇帝暴卒横尸的正寝殿已成为梵音不绝、青烟袅袅的清静之地;当年火并政敌、挞伐异己、令人生畏的宫阙,早已成为代前人忏悔罪责、与少数民族长年结好的黄教上院。雍和宫!你历尽劫波、改无边纷扰为一团和谐,是一处多么值得吟诵的文化遗存! 腊月初,游雍和宫时,我自然想到,当年清廷每在农历初八在此熬腊八粥的景况。《旧京风物志》记的清楚:"腊月初一,内务府便把杂粮干果等熬制腊八粥的原辅料备好送来。与此同时,在雍和宫天王殿东的'铜锅院',设置重达八吨的铜锅(眼下,此锅成为鼓楼下一景物)。初六,一位蒙古大臣与内务府总管大臣监督粮、果的配比并备足干柴。初七生火,熬制开始。"我能想象出"腊八"的那一天清早,宫内宫外人声鼎沸,五大锅一小锅色彩斑斓、粘稠适度的香粥在寒冬里洋溢着一片温馨。第一锅粥自然要供佛;第二锅粥送入大内,作为"御用品";第三锅粥请王爷重臣和京城大喇嘛享用;第四锅粥送到一般官员的餐桌上;第五锅粥是雍和宫众喇嘛的食品;第六锅粥连同前面几锅粥余下的部分分送京城百姓。可谓:"善意透宫苑,粥香满京城。" 20世纪华语天地的散文大师梁实秋先生在《雅舍谈吃》里,把儿时看家长熬制腊八粥的情形记述了一些:"……把一些分别泡过的五色杂粮如小米、红枣、老鸡头、薏仁米以及粥果如栗子、胡桃、红枣、桂圆之类分盘放置。"老人家还特地道出粥表面的匀洒之物:"瓜子仁儿、杏仁、葡萄干、青丝、红丝、松子、蜜饯之类,是放在粥上面的。"最后,老人投笔扼腕长叹:"自从战乱,虽年年过腊八,年年有粥喝,兴致未减,材料难求,因陋就简,虚应故事而已!" 谈及一处古迹、一种充盈着宗教文化、"京味儿文化"、饮食文化的流食,也没有脱离"社会安定,才能保证传统文化的正常传承与创新"的意蕴。可见和谐社会是何等重要!雪霁日出、人流渐多,我慢慢走出雍和宫时,作如此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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