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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筝往事

2002-12-1 11:00| 发布者: 梁季兰

  北京是座庄重美丽的城市,风筝是这座城市典型的民俗玩物。北京人以放风筝作为休闲、锻炼的,越来越多。这时节,在公园、广场或过街天桥的上空,有时就会放飞出五颜六色并且带有新时代气息的风筝,装点着这座古老的都市,尤其是夜晚,在放飞的风筝线上,加上了一串串闪烁的小灯泡,在空中飘飘洒洒,随风而动,这情景更加玄妙、迷人。代代相传的这一古老玩物,发展到今天,这样时尚,这样普及,不由得使我回忆起生活在旧宅院里,有关风筝的一些往事。
    放风筝
  四十多年前,地安门外豆角胡同二号这个旧宅院的上空,经常放飞出各种不同的风筝:小风筝有十几厘米,大风筝有一米多高,吸引得周围邻居、孩子们以及从豆角胡同路过的行人常驻足观望。
  那会儿不像现在家家都有彩色电视,空闲时约几个好朋友还可以去卡拉OK一番。当年百姓平日的娱乐生活相对较少,那时买张四块钱或一块二的戏票,听听顶级名角儿的戏,也就是最大的享受了。如果有一个四合院儿,它的上空能经常飞出蝴蝶、金鱼、仙鹤等形状各异、颜色不同的美丽风筝,周围的人看着,肯定是个乐子,高兴、新鲜的感觉不言而喻。那正是我公爹马晋先生试放他自己制作的风筝能否飞上天空的场景。
  那时我还年轻,常见马先生用长竹竿在院子里把风筝挑起来,在空中三晃两晃抖几下,紧跟着就放线,风筝就往上钻,稳一会儿,再放线,风筝就又往上钻。钻到一定高度就让我拽着,而且还让我时不时拽两下,马先生就再试放另外一只。记得当时我总怕风筝飞跑了,或者在空中翻了跟头,真揪心,又不敢说,直到收线为止。收线虽然不是由我来收,但我还是怕风筝被树杈剐破了,或者掉到院内的鱼缸里。每次放风筝,只要我在家,我内心就会又兴奋又开心,紧跟着就是揪心。我心里说,还不如放个“屁帘儿”呢!起码不用担心。其实每次的担心都是多余的。放飞的风筝每次都能顺顺当当地飞回。现在想起来,当年那矛盾的心情挺可笑的。
  马晋先生的硬膀风筝放飞时,有能带小锣鼓敲打着往上升的,有能撒各色电光纸碎片的,在阳光下一闪一闪,非常好看,这在风筝放飞的过程中北京人叫“送饭儿”。
  一到放这种风筝时,不管认不认识,好奇的人们就会从胡同里走进院内想看个究竟。人们都很有礼貌,又很规矩,不多言少语,只是看个新鲜,图个快乐。有时,邻居家的孩子们也来找马爷爷要个风筝,画个风筝。
  马先生放风筝用的硬木线桄子,大小不同,有几个不错的,线用的是丝线、麻线、棉线,跟现在的大不一样。我也不知应该说当年的和现在的哪个好,我看是各有千秋吧。
  据启功先生讲,风筝在两千多年前的战争中就已用它传递信息,不过那时的风筝是用薄木片做成的,叫“木鸢”;后来发明了纸,人们用纸取代了薄木片,做成的风筝叫“纸鸢”;再后来,人们又用竹做成哨,系在“纸鸢”上,放飞时风吹竹哨,声如筝鸣,从此得一雅称“风筝”。可见风筝的古老,在汉代造纸术发明之前就已有了风筝。金受申先生也讲过有关风筝的传说。可见民间对风筝的喜爱及关注,一直流传着它的故事。
  当年有几位风筝艺人“风筝哈”、“风筝刘”、“风筝金”在京城都是很有名气的。“风筝哈”在琉璃厂一带,“风筝刘”在地安门一带。“风筝金”就是金福忠老先生,他在后门桥火神庙门外摆摊儿以卖风筝为生。因豆角胡同离后门桥很近,马晋先生与金老先生有些来往,在扎一米多高的大“沙燕”的骨架上,马先生曾向他请教一二。
  做风筝
  马先生做风筝是一些风筝爱好者先给他把竹篾子买来,他再细加工,削整打磨之后,用煤油灯一点点烤弯,成形后,再扎上。有了风筝骨架,糊上高丽纸或绢,然后再画。这些工序说来简单,但做起来并非易事。由于马先生对这一民间工艺品的喜爱,也就冲淡了繁杂操作的辛劳。
  马先生制作的风筝造型美轮美奂:软膀儿的有仙鹤、金鱼、蜻蜓、蝴蝶、老鹰、刀螂、挂打扁儿、螃蟹等;还有传统的硬膀儿风筝——沙燕儿。沙燕儿又分肥沙燕儿和瘦腿子;十几米长的蜈蚣和龙头蜈蚣,这十几米长需要几十节或上百节的“身子”组成,每一节身子的两端都要捆上相等数量的鸡毛,还得一节一节连上,这是多么困难的事,没有心静如水的踏实和执著,我想是做不成的。
  说到龙头蜈蚣,龙头上的犄角是马先生教我用茶壶嘴当模具做成的。就是把撕碎的高丽纸碎片,搭着贴在茶壶的壶嘴上,第一层用水贴,后几层用糨糊贴,贴三四层,待到彻底干燥后,往上一撤,就是一个纸的茶壶嘴,方向朝后安在龙头上,就是龙犄角了。这套工序叫“盔”,这种手工的民间工艺现在已不多见了。茶壶嘴做的龙犄角一眼看来,真看不出是我们生活中常用的再平常不过的东西了,竟然“盔”出了龙犄角。当年我有幸参与制作风筝的片断,今天回想起来,有时还挺欣喜与自豪。自豪的是知道什么叫“盔”,而周围的人知道的不多。不过,听说现在根本用不着这么费事,用泡沫塑料雕刻全能办到了。但是四十多年前哪儿有泡沫塑料呢?说句玩笑话,幸亏当年没有,不然哪有今日的自豪!另外,“燕子”、“仙鹤”等鸟类风筝的爪子是用毛笔管儿套入纸管儿内,两头一挤而完成的,做得多么形象逼真。蝴蝶、蜻蜓等风筝的眼睛做成可以转动的,放飞时在空中,翅膀飘动,眼睛转动,看起来特别精神。
  因为马晋先生是著名的画家,在画风筝上更是与众不同。他画的风筝有工笔画写实的痕迹,尤其是“野鸭子”风筝,鸭脖子画得质感很强,闪着蓝绿色的反光,跟画工笔画儿一样。“燕子”风筝的下颏部、膀根和尾部都用了国画的晕染,看起来一点不死板。还有成串的“大雁”风筝,头雁的羽翎颜色深而清楚,随着后面的大雁个头变小,颜色也变得淡了一点儿,他把绘画融到了风筝中,而且保留了风筝颜色鲜艳的特点。再有沙燕儿风筝上面有单独的“蝙蝠”、“佛手”之类的装饰图案,造型都很好看。沙燕儿的脸和爪的线条画得那么流畅优美,这就是他与别人画法的不同之处。另外,颜色染得很足,又是极鲜艳的大红大绿、大青大黄的对比色,染在沙燕儿上,美得和京剧脸谱一样,那么“民族”,那么独特,使得一只只风筝成为完美的工艺品。著名摄影家吴寅伯先生、王文西先生看到这么好看的风筝,就来家中拍了许多照片,并撰文先后刊登在《人民画报》总133期、164期上。那还是上世纪60年代初的事儿,当时影响很大,社会上流传着“京城马晋画马糊风筝”的老话儿。
  人民艺术家老舍先生曾为马先生的风筝作诗一篇,遗憾的是这珍贵的墨迹在老舍先生不甘受辱、苍凉西去的年代,也随之化为乌有,只能从往日的生活照片中依稀看到一些影子。
  记载与怀念
  我爱人马龙在《回忆我的父亲马晋》一文中记述:"我父亲绘制的风筝不仅可以放飞,陈设在屋内更具有装饰性和观赏性,别有一番情趣。上世纪60年代初,美协的张谔、郁风、李寸松等先生来家时,看到这些风筝,建议他拿出来由美协组织在国内外展览,展出后引起很大反响,中央电视台摄录了专题片,上海美术展览馆举办了马晋风筝观摩会,北京和上海各大报纸也都做了采访和介绍。1964年,时任全国人大副委员长的郭沫若先生亲笔赋诗《咏风筝》送给我父亲。诗中写道'万里乘风直似仙,不离实际却通玄。高瞻远瞩何多让,时代精神一线牵。'作家肖三的夫人、德国记者叶华女士来家中采访,拍了许多照片,日本《赤旗报》记者也来家中采访,我父亲为增进中外文化交流作出了自己的贡献……"张谔先生、郁风女士、李寸松先生,他们对中国的民间工艺品倾注了极大的热情,把这一古老的民俗玩物--风筝推向了世界。
  由于马晋先生对风筝的研究,作出了各种异形又不失传统特点的风筝,加上专家们对风筝渊源的考证及撰文介绍,使得风筝这一民间工艺品登上了大雅之堂,这为后来风筝艺术的发扬光大、驰誉海外首开了先河。现在,每年在山东潍坊都有国际风筝博览会,这一古老的民间玩物如今有了空前的国际盛会,这种蒸蒸日上的发展与变化正如42年前郭老赠言"时代精神一线牵"。
  回忆豆角胡同2号这个常常飞出风筝的老宅院,好客的主人迎来送往,进进出出的人们因年代不同而不同,它承载了多少文化事、新鲜事、快乐事、烦心事。老街坊和普通百姓们,几经出入这宅院,观赏美丽的风筝飞上天,给他们带来了多少快乐和心欢;风筝的研究者、爱好者李滨声先生、关宝祥、胡铁庄等以及天津、山东的风筝爱好者,几经出入这宅院,他们的独到见地、畅快的言谈和欢声笑语,给我们带来了多少新鲜;记者、文人几经出入这宅院,他们给社会带来多少知识和传播、欣赏风筝这一北京民俗的亮点;专家学者几经出入这宅院,他们高谈阔论,撰写着风筝的渊源。看着面前如此之多的风筝,就像又看到了马先生画案上的煤油灯仍已点燃,在人生有限的生命中,排除一切干扰、以一个文化人的才华和勤奋,创造出精美的作品一件件,以一个文化人执著的精神影响着后人日久年年。
  悠悠岁月,四十余载,转眼间时过境迁,回忆也是一种文化积累和人生的沉淀。往事虽已如烟,然而老照片留下了美好记忆的瞬间,精美的作品浸透着永久的怀念--那宅院,那竹竿,那快乐的人群,那执著的精神,那爽朗欢笑的场面,那文人学者的侃侃而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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