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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北京的饭馆儿

2002-12-1 11:00| 发布者: 刘叶秋 金云臻

(一)饭庄子和普通饭馆儿

      老北京的饭馆儿,大致可分“饭庄子”和普通的饭馆两种。一般饭庄子以承办整桌的酒席为主,专应喜庆事。有大厅可作礼堂,有房间陈设酒席。也可以出行灶,派掌勺的大师傅和跑堂儿的伙计,到人家去包席,一订就是多少桌。不过,在家里办,不免麻烦,图省事简便的,都到饭庄子去。至于办丧事,或移灵寺庙,或在家搭大棚,叫饭庄子备席,那就要看事主的家境,决定“摆谱儿”的程度了。像前门外取灯胡同的同兴堂、观音寺的惠丰堂、西长安街的忠信堂、东城金鱼胡同的福寿堂、地安门的庆丰堂、什刹海北岸的会贤堂等等,皆以“堂”名,都是这类的饭庄子,既办酒席,亦设散座,可以随意来便饭小酌。他们到人家办酒席,也并不加价。事毕,随意给一点小费,伙计们是很高兴的。
      其他大一点的饭馆儿,大都承办酒席,也卖散座,兼具饭庄子的性质。如西长安街路北的春园、同春园,和平门外五道庙路东的春华楼、虎坊桥大街香厂路北口路西的新丰楼,煤市街北口路西的致美楼、骡马市大街路南的宾宴春等等,即全承办喜庆筵席。三十年代初,北京物价非常便宜,过年时上街置办年货,购买蔬菜鱼肉鸡蛋和佐料之类,拿上一块钱,就能拉满一洋车(两轮的人力车)车.厢回来。那阵儿在宾宴春办喜事,一般都用两块钱一桌的“便席”:(1)四冷荤,四个装着薰鱼、酱肉、香肠、大肚、松花等等的大拼盘;(2)四炒菜,如焦溜里几、炒辣子鸡、过油肉等等;(3)四大碗,大多为米粉肉、扣肉、四喜丸子和红烧鱼块;(4)一大件,一个红烧整肘子,加一大海碗清汤,或一只白煮的整鸡。这一桌菜,相当丰盛,十个人是吃不完的。所以这一大件,往往很少人动筷儿,四大碗也无非摆样子,只要一上汤,大家就起席了。尤其是女客们坐席,吃得更少,四大碗和一大件,常常是怎么端上去,还怎么端下来。这样,头桌撤下来的菜,二桌可以再上,包席的饭馆儿,算是赚了。
      当年亲友间的喜庆往来,中下之家“出份子”(用现款装入红封作贺礼),少者是四、五毛钱,多也不过一块钱。这样,办事的人家得实惠,只靠收的份子,就足以开发二元一桌的酒席之费而有富余了。至于嫌送现钱俗气和与主人交情较深的,多送对联、挂帐子,或送一张“席票”。所谓“席票”,是一些大饭庄预售的酒席礼券,如上面所说的同兴堂、惠丰堂、忠信堂,就都发过这种席票。一张长方的红笺,上印饭庄字号,下写“凭票取几元的酒席一桌”,盖着“水印”(旧时商店用的印章,都叫“水印”)。那阵儿八块钱一桌的“燕翅席”,是最高贵的酒席,以燕窝、鱼翅为主菜,配上鸡鸭鱼虾以及千鲜果品。几个大菜,几道点心,都大致有个固定的规格,为大家所孰知。不过,这种席票,往往是你送我,我送你,转来转去。很少有人去饭庄子取酒席。饭庄子也以卖“席票”为一种额外收入,不愿意持有席票的人来“兑现”。所以从前饭庄子已经歇业多年,而其席票尚散在一些老住户手内。的,不在少数。还有人像“集邮”一样,把这些废席票当收藏品呢!如果真想用席票,最好去饭庄子直接叫一桌酒席,等送到家后再拿出票来。这样,饭庄子虽不高兴,也说不出什么。要是先亮出席票,那么,菜肴就不免偷工减料了。
      尽管这几大“堂”都卖散座,可以便饭小酌,但一般人还是愿意去一些中、小型的饭馆就餐。仅说南城一带这类中小饭馆即有很多。如前面提到的和平门外五道庙的春华楼,做鱼虾等菜甚精,食客极众。三十年代,名画家张大千在北京,就经常到春华楼来吃饭,他还传授给春华楼一种做鱼的方法。后来这“张大千鱼”就像广和居的“潘鱼”一样地出了名。新丰楼做菜,也讲究工料精细。有一种空心的薄饼,称为“片饽饽”,以烤鸭片和佐料塞入,可不漏油,烙制方法,属于首创。所做黑芝麻馅元宵,面好馅细,一煮即烂,十分香甜,来买的人很多。其他如前门大街路东的都一处。鲜鱼口内路北的便宜坊、西河沿西口路北的春明楼,肉市内路东的天瑞居、陕西巷北口路东的恩成居、杨梅竹斜街东口内路南的祯源馆、煤市街北口路西的致美斋等等,也都是物美价廉、肴馔各有特色,且以待客热情著称的。都一处以烧麦出名;便宜坊以烤鸭为主(详见本文第四节);春明楼,为春华楼的伙友所开,风味一如春华楼,吃过的人交口称赞,还有不少老顾客捧场。在春华楼关闭后,这里生意更好。有一次我同朋友来吃饭,跑堂儿的端来一小盘炒豆芽,说是“敬菜”。一尝味道,既香且脆,非常爽口,就说再要一大盘。可是跑堂儿的仍旧上了一小盘,并解释说:“炒这菜得火旺油热,颠几下就出锅。多了就不是味儿。您爱吃,回头再来一盘。”可见其做菜之讲究和认真。天瑞居为山东人开设,专营鲁馔,有一个“软炸鸡溜”,以鸡丁炸烹勾汁,香脆鲜美,味胜一般的炒辣子鸡之类。恩成居是一家广东菜馆,店房只几间破旧狭窄的小屋,但其大师傅手艺极好,炒鳝丝、烧鳝段、炒牛肉丝等等,味道殊佳,颇有几样拿手菜。因此虽僻处陋巷,日日高朋满座,梅兰芳就是这里的常客。只要他在北京,总会光顾这里的,祯源馆,独占一个小院,有许多单间,亦经常座无虚席。品种多,菜样全,不论是十个、八个人临时聚饮,或三五良朋小酌,到祯源馆来,都能吃得痛快,满意而归。其烧羊肉,把预先煮好的肉,于上桌前再烧再炸,故外焦里嫩,味极芳腴,和外边卖的凉肉不同,得到顾客的普遍称道。至于致美斋,就比祯源馆名头更大,肴馔更精,详见本书的《致美斋话旧》一篇,兹不赘述。

(二)东来顺·功德林·撷英及其他

      除去上述有限的几家外,北京的著名饭馆儿尚多。如东城东安门大街路南的东兴楼、西四牌楼路西的同和居、前门外煤市街南口内路西的丰泽园,都是山东馆,肴馔各有所长。三十年代初,我陪贺孔才(培新)老师去这三家饭馆吃饭,我老师总是要东兴楼的葱扒海参,同和居的炸胗肝和甜菜“三不沾”,到丰泽园,就必点“酱汁中段”。这可能是出于个人爱好,不一定就是三家的拿手菜,但这几样菜确实做得都好。丰泽园的酱汁中段,用活鲤鱼或青鱼做,芳腴鲜嫩,味道绝佳。河南馆当首推厚德福,那时设在前门外大栅栏中间路北一个小胡同内,以烧猴头蘑和铁碗烤蛋两菜,最为著称。至于涮羊肉,则前门外肉市的正阳楼和东安市场内的东来顺,名气俱大,而东来顺的羊肉更好一些。正阳楼还卖蒸螃蟹,大个儿的足有半斤一个。从一九二八到一九三四这六年间,我家住东四牌楼南大街路东的史家胡同,在船板胡同的汇文中学读书,常逛东安市场,总见东来顺的一位老师傅,在门口切羊肉片,切得极薄,颇有做广告的意思。不过,那时我去东来顺,并不吃涮羊肉,而是到它的地窨子去吃便宜的饭菜,如肉饼、馅饼或炮羊肉、烧饼之类,再喝一碗小米粥,顶多两毛钱,即可扪腹而出,真是物美价廉。其他,我还爱吃东来顺所做甜、咸两种卷果。甜卷果用核桃仁、山药、红枣等为馅,咸卷果以羊肉夫为馅,外卷豆腐皮,如圆筒状,下锅炸透,切片上盘,是别有风味的小点心。这两种卷果,一般回民饭馆和小吃店也都能做。但比较起来,似乎东来顺的选料较精,制做较细。一九三六年春,我陪北京名画家祁井西(昆)先生在西长安街西口路南的西来顺食此,味亦不恶。据说现在东来顺还有这两种卷果,只是在外宾来时才做,一般人是吃不到的了。
      一九三四年以后,我家自史家胡同迁回前门外虎坊桥大街老宅子住,即很少再照顾东来顺的地窨子,要吃馅饼和小米粥,就到煤市街中间路东的“馅饼周”去,东西也是又便宜又实惠的。馅饼周以靠推着小车卖馅饼与小米粥起家设馆,生意盛极一时。回民所开小馆,还有和平门外减家桥的广福馆,小楼二间,地当十字路口,由极窄的楼梯走上去,上面有小小的单间雅座,由穆姓母女二人掌勺,卖炒疙瘩和普通的牛羊肉菜,手艺不错。所以到广福馆来吃饭的,都习惯说“上穆家寨”了。因为大家戏呼此馆为“穆柯寨”,而称穆家姑娘为“穆桂英”。其肉丝炒咯吱(咯吱,是一种豆制品,形如面饼而厚,须加烹制,不能生吃。咯吱二字,应如何写,待考),把咯吱片得极薄,下油锅炸焦,再炒羊肉丝,勾汁浇入,肉嫩片脆,下酒吃饭,两俱相宜。穆氏母女制此,火候得当,丝毫不逊于东来顺所做。此外,前门外的同和轩和两益轩两家回民馆,也有一定的名气,只是我已想不起它们有什么拿手菜了。
      三十年代,北京的素菜馆,主要是两大家。一家是前扪外石头胡同北口外路北的功德林,一家是西四牌楼丁字街口上路东的香积园。功德林的菜,以丰盛著称,价钱比较便宜,所以办包桌酒席的,多找功德林。香积园的菜,以精细出名,味道稍胜,价亦略高,故友朋小酌,多至香积园。那时北京的西餐馆,叫做“番菜馆”,数量比起中餐馆来,要少得多。除去北京饭店、六国饭店等大饭店的西餐号称讲究之外,崇文门内路东的法国面包房、韩记肠子铺的西餐,也很地道。在前门外最有名的西餐馆,是撷英番菜馆,设在廊坊头条东口路南,专做英美大菜,座位舒适,菜品丰富,仅小吃一类,就有近三十种。用二寸左右的小盘,每盘盛一种小吃,摆满餐桌。吃完一种,即又添上一盘,到顾客表示不再要为止。在撷英停业之后,爱吃西餐的人,就得去东安市场的森隆和吉士林了。中山公园(旧称中央公园)东侧的来今雨轩,当年也卖西餐,厨师亦为高手。三十年代后期至五十年代初,东安门大街路北有华宫,售俄式大菜。曾做过北平市长的周大文,亦设新月西餐馆于此,与华宫相隔不远,但不久即倒闭。点心铺之兼营西餐的,有“二妙堂”和“亚北”。二妙堂开设在大栅栏瑞蚨祥绸缎店西边路北,小楼二间,楼下卖点心,楼上卖西餐,可以就餐小憩或喝咖啡,吃点心,凭窗下望大栅栏熙来攘往的人群。亚北开设在西单牌楼北边路西,售西式点心极精,楼上卖西餐,亦如二妙堂之可以零点菜,价钱不贵,东西不错。走累了,上来歇歇腿儿,吃点东西,是非常方便的。青年男女,常在这里订约会,等朋友,顺便吃饭,一举两得,坐多久都没关系。另外,三十年代初,前门外陕西巷口内路西,还有一个小型的“新华番菜馆”,也是小楼=闯,雅洁可喜,菜点亦可称物美价廉,而且服务态度极好。附近住户,即使只要一汤一菜,照样儿管送上门来。可惜知道的人不多,不久就停业了。

(三)吃饭馆儿的季节性

      吃饭馆儿,不只为了品尝美馔佳肴,充肠适口,也是一种生活情趣。因此按季节,挑地点,到什么时候吃什么,上哪里去吃,自然有一些讲究。例如夏天出去吃饭,要找个凉快地方,到中山公园内西侧的松柏丛中一坐,品茗纳凉,相当舒适。饿了的话,那里有春明馆、长美轩、柏斯馨,吃饭极便。春明馆的清汤馄饨、素卤面、炒伊府面、蒸黄蛋糕,都做得很精美,尽量一饱,花钱有限。长美轩、柏斯馨两处,菜点均备,比春明馆品种更多,而价钱稍高。在夕阳西下之际,到北海的五龙亭一带闲坐,不妨顺便去北岸的“仿膳"吃小窝头、豌豆黄、芸豆卷和肉末烧饼,或者点几样菜,领略一下御厨风味。其烧饼用炭火烘烤,外酥里软,夹上煽炒得不腥不腻的肉末,真能大快尕颐,吃过的人,无不交口称赞。要想更随便一点儿,那就是去什刹海,四周临流而建的大席棚里,什么吃的都有。褡裢火烧、苏造肉、荷叶粥、莲子粥以及一些普通的炒菜,无所不备。摊商们全在热情地招揽顾客,殷勤让坐。有时已经吃过了饭,禁不住三让,加上喜欢地方豁亮,别饶野意,于是又坐下来喝两盅儿,找补一点(北京话,“找补”是再加一点餐之意)。苏造肉,就是现在所说卤煮小肠,但选料精,洗涤净,烹烧得法,佐料齐全。徐去猪肉之外,还有心肝肠肚,都煮得极烂,离老远就闻见香气扑鼻,加上浸在肉汤肉的硬面火烧,更为引人食欲,不由得想来一碗尝尝。再高雅一点儿,即上什刹海北岸的会贤堂饭庄,有小楼可以登高望远,凭栏观荷,吃一些夏天的常菜,如水晶肘子,荷叶肉等等,另加一个“冰碗儿”。水晶肘子,以猪肘白煮,带冻儿切片,晶莹透明,腴而不腻;荷叶肉,用鲜荷叶裹米粉肉,分成许多小包儿,蒸制极烂,荷叶的清香,打包儿即出,比一般米粉肉,更为好吃。冰碗儿,用一个大海碗,装上鲜菱角、鸡头米、鲜藕片、鲜莲蓬子、鲜核桃仁等等,以碎冰块夹杂其间,又凉又鲜,极为爽口,确属消夏佳品。小酌既已尽兴,然后下楼出门,沿河岸缓步,迎着晚风,徐就归途,这一天真算够美的了。
      秋风飒爽,霜蟹渐肥,八、九月间,正是吃螃蟹的好时候。正阳楼的螃蟹,个儿大黄满,每个足有半斤,食客盈门,固不足怪。要是不为待客,自己上菜市,挑几斤大螃蟹,回家擂姜点醋,饱啖一番,也不过花个“块儿八毛”的,比上馆子更痛快。螃蟹过后,就到了吃涮羊肉的旺季儿。住南城的,可去正阳楼,或到前门五牌楼南边路西的“一条龙”。东城有东来顺,西城有西来顺,顾客可各取近便,随意去哪家。不过,那阵儿,家里自己有火锅儿的人不少,吃涮羊肉,不一定要上饭馆。冬天,外面朔风凛冽,屋内炉火熊熊,家人亲友,团团围坐,吃着涮羊肉,畅饮纵谈,实为快事,即至夜晚,亦无关系,其情趣为上饭馆所不能得到。不过,要吃烤肉,在家里就不合适。因为虽然有烤肉的铁支子可买,可是新的不好用,无论怎样往上面涂油,烤肉总容易黏在架子上,味道不佳。天凉了,不宜在院内吃;上屋里,没有天窗,又受不住烟薰火燎,所以只好去饭馆。北京卖烤肉的馆子,以宣武门内路东的烤肉宛和什刹海义溜河沿的烤肉季两家为最著名。还有虎坊大街中间路北的烤肉刘、菜市口烂漫胡同对面路北的烤肉陈,也卖烤肉。要论肉好,还得算宛与季。烤肉季创建于清朝咸丰年间。烤肉宛开设更早一些,时代尚难确考。有人说它那两个烤肉的铁支子是明朝的,恐怕不免夸张,但那上面的油腻甚厚,烤起肉来,不糊不焦,足见其使用多年,历史悠久。那时,烤肉宛专卖牛肉,选料精,加工细,筋膜尽去,肉片极薄。据说肉来之后,还要加冰压一夜,才切片供应,所以鲜嫩适口,咀嚼香美。因此,顾客盈门,总无空闲。只是,店堂狭窄得可怜,两间小屋,刚刚能容下两张方桌,上放铁支子,周围摆着几条板凳。由掌柜的到伙友,全是宛氏的一家人。站在门口,接待顾客的为宛老大,红光满面,白须飘然,一见客来,即问明几位,然后领入屋内,指定地方:“您三位在这儿,那两位上那边。”顾客欣然听从老大的指挥,各就各位。两个铁支子旁边,顷刻之间,站满了人。随着,伙友端来一盘盘的肉片、一碗碗的佐料,如酱油料酒和葱条香菜等等。把肉片加佐料调好,上支子烧烤,就全凭顾客自己动手。先以长筷子翻动,烤熟放在盘内,再用短筷子夹着己吃。烤老一点儿、嫩一点儿、咸一点儿、淡一点儿,各随便。一手拿着筷子吃肉,一手端着杯子喝白酒,再把一只脚踩在板凳上,那种自在劲儿,“虽南面王不易也”。至于烧柴,讲究是用松柏木,烧松塔儿更好。支子下面的松柴,烧得劈啪作响,支子上边的牛肉,烧得滋滋有声。木香与肉香,一齐迸发,不由得使人食欲大增,就着刚出炉的热烧饼,大嚼一顿,更觉快意,每人吃个一两斤肉,不算什么。如果吃完肉,尚有“余勇可贾,”再喝一碗小米儿粥,即使大肚儿汉,也得“顶着嗓子眼儿”了。老北京形容饮食过饱,是喜欢说这句话的。
      吃饱以后,还有一项有趣的事情,就是看宛老四算帐。那时烤肉宛不设帐桌,没有专人收款,而由负责切肉的宛老四兼司其职。宛老四既矮且胖,站在门口一个案子旁边挥刀切肉,伙友把顾客用过的盘子碗,堆放在他面前。他用眼一扫,立即说几盘肉是几毛几,几份酱油佐料和烧饼等各是几毛几,一共是几块几毛几,脱口而出,简直是不假思索,全凭口算,不用算盘,速度是惊人的。而且一边算帐,一边切肉不停,真可谓五官并用。但这并非什么特异功能,而是练出来的硬功夫。
烤肉宛从前只在每天中午卖烤肉,下午即用烤肉剩下的碎肉,剁成肉馅,加大葱,蒸包子出售。薄皮大馅,味道很好,价钱还很便宜。所以不仅南城附近的住户,爱吃它的包子,常常以此做为晚餐;也不断有远道的食客带着家伙采买,都是老主顾。每天到包子出笼的时候,买主云集,顷刻即一抢而光。烤肉宛的肉新鲜,亦因其每日皆无剩货也。

(四)都一处·便宜坊·沙锅居

      老北京的馆子,还有都一处·便宜坊和沙锅居三处,都有点说头儿。都一处开设于乾隆初年,最早只摆摊卖酒,有一些小菜。后以生意兴隆,才建房设店,增添肴馔,但当时尚无店名。因为乾隆皇帝曾在一天晚上,带内侍微行至此,上楼进餐,以酒肴俱美,招待殷勤,甚为高兴;不久就派太监送来“御笔”亲书“都一处”三字的虎头牌匾,取“都中只此一处”的意思作为店名。店主对这意外的“殊荣”,惊喜非常,就将牌匾悬挂店堂中央,把乾隆坐过的那个太师椅,盖上黄绫子,称为“御座”,不许旁人再坐。有了皇帝亲临这一段光荣历史,加上“御笔”和“御座”两件法宝,使都一处名声大振,顾客更多。专为来欣赏这两件法宝的,也不在少数。三十年代初,我常去这里吃饭,店房还是当初的老地方,在前门五牌楼南边的大街路东、鲜鱼口西口外。只有两层小楼、一间门脸儿。进门是一条很窄而凸起的土甬道,通到靠北墙的楼梯前。柜台帐桌设在梯旁。甬道两边摆着几个饭桌儿。楼梯南边设灶,当作厨房,因此一进门就觉得热烘烘的。这条土甬道,被称为“土龙”。嘉庆年间张子秋《续都门竹枝词》中,有一首咏都一处的诗:“一杯一杯复一杯,酒从都一处中来。座中一一糟丘友,指点犹龙土一堆。”自注云:“都一处土龙直接堆柜台,传为财龙。”可见这条“土龙”,由来已久,吃饭必得经土龙而上楼。楼上北边有两间很小的雅座,外面全是散座。当时所谓“御座”就摆在靠窗的那间雅座里面,我曾“瞻仰”过,不过是个极普通的带扶手的圈椅;后来即移放到晒台上去。到都一处要炒菜,一般是回锅肉、过油肉、烧子盖儿之类,主要是吃它的烧麦和炸三角。烧麦有猪肉葱花、三鲜,蟹肉等馅儿,皮薄馅美,风味均佳,上边还要捏出许多褶儿来。炸三角以猪肉冻作馅儿,黑面(俗称“伏地面”,即连麸皮一齐磨在内的面粉)为皮儿,炸得酥脆,馅带汤汁,别饶风味。另有一种糟肉,以香糟腌制,略有酒味儿,蘸着酱油,醋和芥末吃,是下酒的佳品。那时,都一处买卖极好,而店堂狭小,容不下几拨儿顾客。有人劝掌柜的换个地方,扩建一下。掌柜的不肯,怕走了风水,不利营业,更不愿把进门那条土甬道修治平整,惟恐伤了“财龙”,所以在解放前,都一处的一切,都保持着老样子。
      便宜坊也创设于乾隆年间,比都一处要晚不少年。三十年代,骡马市的米市胡同和鲜鱼口内都有便宜坊。后者是老店的伙友开的,在鲜鱼口西口内不远,两层小楼、一间门脸儿,和都一处差不多。楼下是散座,楼上有几间雅座,以卖烧鸭子(今称烤鸭)为主。其他肴馔,还是从鸭子身上找,有凉拌鸭掌、烧鸭块、烩鸭条(鸭舌)、炸胗肝、烩鸭四宝(心肝肺肠)等等。上楼坐定,跑堂儿的先避一壶茶,问明是吃烧鸭子之后,就说:“拿鸭子来您看看。”随即下楼提着几只洗剥干净的大白鸭子上来,请顾客挑选。同时还有一项特殊的“仪注”,就是带来一根细长的铁签子,递到顾客手里,用来扎鸭子的胸脯,试试肉厚不厚。我每次接过这几寸长的小小的铁签,看着跑堂儿的热情的面孔,总觉得店方待客的实在和顾客对店方的信任,似乎交融一起,在胸中形成了一股暖流。
      选定肥鸭,跑堂儿的就拿下楼去烘烤,熟了以后,由一位大师傅端上楼来,当面切片,末尾上鸭头鸭脚,表示肉已全部片完,随着问鸭架是熬汤还是带走,要带走就给包好放在一旁。烤好的肥鸭,皮呈红紫色,油汪汪的,片下的肉每片都带着皮,十分引人食欲。用来蘸甜酱,加葱白,卷在剐烙好的热薄饼内,大快尕颐,充饥解馋,其美无比。据说便宜坊烤鸭是焖炉,把鸭子放在砖砌的地炉内,关上炉门烘烤,主要烧高粱杆,灭火借其余温和炉热;而肉市的全聚德,烤鸭则系挂炉,把鸭子挂起来,烧木柴烘烤;方法不同,但全很讲究火候。可惜我虽是老饕,而未为“知味”,并不能品出二者的区别。我到便宜坊来,当然主要为吃,但也至少有一半儿是喜欢其招待殷勤,服务周到,对选鸭扎脯,感到一种亲切的兴趣。
      开设于清代的老饭馆儿,砂锅居也很有特色。那就是它专卖猪身上的东西,以砂锅白肉出名,所以大家称之为白肉馆儿。地点在西四牌楼南大街缸瓦市路东。所煮自肉,既烂且香,腴而不腻。共沙锅下水,用猪的心肺肠肚等,洗涤极净,加香料烹煮,味道亦佳,为共他饭馆所没有。炸子盖、过油肉等菜,做得也不错。清末民初在北京的一些老名士,尝尝聚饮于此。诗人郑稚辛(孝柽)有七绝一首云:
      花猪肥美胜珍馐,风尚由来自满洲。
      但使微臣能卜昼,未知肉食更谁谋。
      这首诗用了两个典故,俱出《左传》,见庄公十年和二十二年记载。一是曹刿与鲁庄公论战说:“肉食者(指执政大臣)鄙,未能远谋。”一是齐桓公在陈敬仲家饮酒,欲继为夜饮,敬仲辞曰:“臣卜其昼,未卜其夜。”因为沙锅居本来每天只卖午餐,午后即停业,所以郑君之诗如此用典,是很俏皮的。从前老北京也有“沙锅居——过午不候”的一句歇后语,这和郑稚辛的七绝,都可以算是沙锅居的掌故了。
      这里附带说明一下:当初下馆子,都是饭后算帐付款,跑堂儿把钱交到帐桌,找回零头儿。顾客接过,随手给跑堂儿的一两毛钱或几个大铜子儿,作为小费。跑堂儿的除去当面道谢外,还在顾客临出门时高喊一声“多礼一毛多”,或“多礼几十枚”,既是对顾客的礼貌,也以说明小费的数目,表示公开。两旁的伙友,就随着喊“谢谢啦”,作为应合,完成一个“仪注”。那时有些饭馆在帐桌旁边摆一个很高的大竹筒子,收了小费,即扔入筒内,到晚上结帐时倒出来,分给大家。

(五)
      老北京的饭馆儿很多,这里就我熟悉的几家,略谈梗概,以见一斑。其中大部分已在三、四十年代,因市面萧条而停业,勉强延续到解放后的,有都一处、同春园、全聚德、便宜坊、丰泽园、同和居、东来顺、仿膳、烤肉宛、烤肉季等等。都一处后由原址移至鲜鱼口北面路东,同春园移至西单南大街十字路口南边的路西,同和居、烤肉宛和烤肉季仍在原地,但均已扩大店房、修饰门面。全聚德保留肉市的原址,在前门大街路东复设新店,并于和平门路东另建大楼。便宜坊现亦于鲜鱼口老店之外,在崇外大街路东另建新楼。丰泽园以煤市街内的原店为后餐厅,在北口外路北的原华北戏院地址,建有两层楼,于楼上延接外宾,楼下卖散座。东来顺于东安市场改建称东风市场后,在北门外另开门脸,一度称“民族饭庄”,兹复其侣。仿膳于一九五九年从北海北岸移至南岸的漪澜堂道宁斋内,现在北岸仍有餐厅,曾在北海正门外设小卖部,今已撤销。煤市街内的致美斋、金鱼胡同的福寿堂和什刹海北岸的会贤堂,旧址犹存,俱为民居。近年旧店重张、挂出老招牌的几家,都在新地址。如致美斋在前门外粮食店街北口路西原人民餐厅店房、东兴楼在东直门内四十七号、同和轩在前门外大栅栏西口路北、新丰楼在广安门内白广路大街的南端,功德林在前门南大街路东,闻自上海移来;都力图恢复从前的菜品特色,这是十分可喜的事情。但由于不少老师傅,都没教徒弟,许多肴馔的做法,俱已失传。一九八五年夏,我在杭州西湖的楼外楼吃饭,和一位五十多岁的掌勺师傅闲谈,他说现在自己在楼外楼的资格最老,可是从前的名菜,也有近百种不会烹制,足见艺随人去,到处皆然。而且三十年代,北京人口仅仅三十几万,吃饭馆的人,还不很多。今天北京市连郊区人口达一千万,加上每天一百多万的流动人口,虽不是人人都下饭馆儿,其供应量之大,已属空前。一般饭馆儿的菜肴,成为“大路货”,当然情有可原。像从前去便宜坊吃烤。鸭那样先进肥鸭,用铁签扎鸭胸脯,也只能成为掌故。不过,既然挂出老招牌,那么,保持优良传统,提高服务质量,还是应该做到的。另外,即使是大饭馆儿,最好也有一些大众化的食品。例如五十年代,便宜坊楼下,还卖几毛钱一斤白菜馅的鸭油蒸饺,五分钱一碗的鸭血豆腐条汤,经济实惠,大受欢迎。薄利多销,为顾客着想,似亦不容忽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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