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8年11月，刚刚传来辽沈战役大获全胜的捷报，紧接着又传来平津战役开始的喜讯。那时，我在华北大学(前身是华北联大)政治研究室当研究生。同在一起工作的还有于坚等同志。12月上旬，组织上宣布将选派大部分研究生去北平参加接管工作。大家兴高采烈，等待分配。
我们原是平津各大学的进步学生，1947、1948年分批到了华北解放区，进入华北联大一部学习，除了个别地下党员外，大部份是在联大入的党。北平和平解放后，我们都盼着回母校去。我原是北大中文系的学生，自然也就愿意回北大，那里有领导我们参加学生运动的地下党组织，有一齐并肩战斗的同学，还有我们的老师……。但是，名单公布后，我与于坚都由教务处处长尹达同志领导，参加接管北平文物博物馆、图书馆工作，到了良乡后，又增加王冶秋、李枫两同志。经上级决定，成立文物处，尹达任处长，王冶秋任副处长，我们三人是工作人员。1949年1月31日，我人民解放军先头部队进入北平，北平宣告和平解放。2月3日，我军举行了规模浩大的入城仪式，从此，北平——这座古老的文化名城在她的历史上掀开了新的一页。2月6日，我们从良乡出发，进驻北平，开始了接管故宫博物院、历史博物馆、北京图书馆等单位的准备工作。’ 进城后，我们归属于北平市军事管制委员会文化接管委员会，改称文物部，尹达同志任部长，王冶秋同志任副部长，我们三个人担任联络员的工作。不久，经过上级批准，任命尹达为接管故宫博物院的军代表，我是联络员，任命王冶秋为接管北京图书馆、历史博物馆、文物整理委员会的军代表，由李枫、于坚分别担任三个单位的联络员。接管前，先由联络员用一段时间摸情况，然后，正式由军代表宣布接管。1949年2月11日我到故宫，先去拜见马衡院长，当我向他作了自我介绍后，他非常礼貌地站了起来，表示欢迎联络员到故宫开展工作。我很不安，再三说明，自己是北大的学生，而他曾经是北大的教授。但是，马老说：“这是故宫，不是北大。这是办公室，不是课堂。你不是学生，你是共产党的代表，应该这样。”此后，对于我传达军管会的指示，他都用毛笔亲自在信笺上简要地记下来。由于他的热情、认真、严肃的态度，使联络工作非常顺利，他亲自召集科长以上的办公会议，让大家要服从军管会的领导，要尊重、支持联络员的工作。
半月后，马老同意召开全院大会，请军代表正式宣布接管。大会在哪里开呢?经过再三商议，马老决定在太和殿召开，只有在那里能容纳全院职员，工友、警卫五百多人。马老说：“我作为院长，必须参加这次大会。”后来，我把上述意见向尹达，王冶秋两位同志汇报后，他们考虑马老年龄太大，太和殿也没有座位，可以不参加大会。但后来马老再三坚挣，还是参加了这次大会。
大概是在3月6日，接管大会在太和殿召开，除值班站岗的警卫队员外，全体参加，马老也站在职工队伍中，这更增加了会场的严肃气氛。当我宣布请军代表尹达同志讲话后，整个太和殿静寂无声，掉一个针到地上也能昕到响声。尹达同志快步登上皇帝宝座，他用力地大声讲话，我至今还能记得其中的一段：“几百年来，只有皇帝才能登上这个宝座。现在，我作为北平市军事管制委员会接管故宫博物院的军代表，也登上这个宝座。有人说，老百姓登上宝座，会头晕，会掉下来的。今天，我的头并不晕，也掉不下来。这是为什么呢？因为人民当家作主了，人民成为主人了。现在，我宣布：正接故宫，马衡院长还是院长，全体工作人员原职原薪。从今天起，故宫新生了……”
尹达同志讲完后，离开皇帝宝座，走到听众中，用力地握着马老的手，此时，我看见马衡院长的嘴唇也微微颤动，泪花在他的双眼中闪烁。我也激动了，赶忙请他和尹达同志先离开会场。此时，全体职工警队伍中突然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欢送着他们两人走出太和殿。
可惜，那天没有照相。那时，太和殿还没有装灯，故宫的老式照相机也无法把这个珍贵的镜头拍摄下来。然而，这场景却常常映现在我的眼前。我相信，那天参加大会的五百多位职员、工人、警卫也是永远不会忘记的，是不会忘记故宫的历史开始了新的一页的。
1986年元旦写于安贞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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