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是一抹永恒的绿,但城市中的树却往往命运多舛,不知哪天就在挖掘机的轰鸣中殒命。 公园新栽了几棵树,冠盖如云,荫蔽有半亩大小,但我并不喜欢,原因很简单:树是假的,是来自某个工厂车间的化工材料制品。我甚至设想,若有一鸟见其氤氲状而喜,遂飞赴之,于其青枝绿叶间嬉戏、剥啄,入口入鼻却是难闻的塑料味。如此,它不来几声“鸟骂”才怪。 一直以为,树的故乡是农村,乐园是山野,一旦入城则苦难罹身,要承受噪音、磕碰、贴野广告的浆糊之类,叶子上还常落满厚厚的灰尘。每看到轻灵的树叶因担负灰尘而变得滞重,我的心情也为之低回,不禁叹曰:落脚城市的树/像下错了车的人/想家的时候,看见回去的路/一半被水泥封住/一半被自己的身子挡住。 不过,我现在不这么看了,想通了。城市的历史已近万年,树也早已成为城市的一部分,它们也许习惯了自己城市居民的身份吧。我曾去郊外的一个树木培育基地,看到专为城市培育的垂槐、银杏、玉兰、木槿等,方知农村的许多杂树为城市绿化所不取。原来,树木要混个城市户口,也并不容易。再在巷口街边看树,便有了不一样的感受,不再为之感到难受,而是心生敬意。 树能生氧,每棵树都是氧吧;树能吸尘,每棵树都是吸尘器;树能遮荫,可以调节城市的热岛效应;树,还有美化、养目之功。记得上小学时,老师让我们多看绿色,说是对视力有好处。难怪乎城市孩童近视多多,原来树还是种得太少了些。 城市与树相依相存。可是,我们却时常看到在挖掘机的隆隆声中,不少千年古树竟也难逃灭顶之灾。树是自然的,但城市里的树又是人文的,因为它与人、与城已存在拆分不开的关系。树固生于山野,然大隐隐于市。这些落脚城市的树,目睹人类的兴衰荣辱而不动声色,实在是深刻的思想者。山雨欲来之际,树们俯仰生姿、哗哗作响,给都市增添了无限性情。到深秋时节,落叶纷飞似书签飘舞,带来许多书卷气。及见到忙乱的清扫工,又觉得这是树在和城市开玩笑,在钢铁般严整的城市秩序里,也只有树能始终不渝地保持着这样一颗童心。 所谓文明,有时就是沧桑。一个城市有足够多的树,特别是足够多的古树,无疑是古老人文的标签。我曾数次去山东曲阜的孔庙游览,每次去都为其庭院中蓊郁的松柏所动。有些树因年老中空,只剩下薄薄的一层皮,以水泥填之,其上仍枝繁叶茂,古老与年轻结合得那么和谐。再有,“丞相祠堂何处寻,锦官城外柏森森”,如果没有那些“柏森森”的树木,“丞相祠堂”静穆幽深的历史感恐怕会减损不少吧。 在城市的发展中,人永远雄心勃勃。而树不是,树永远是冷静的。只知道建楼,是毫无节制的膨胀。而栽种假树,无疑是恶补,与真正有生机与活力的建设相去甚远。 树,那一抹美丽的绿,是从历史深处荡漾出来的涟漪,是书写在钢铁纸张上的美妙诗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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