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今年已经五十八了。不过,我常觉得母亲还是那么年轻,好像从我懂事起她就这个样,没有年轻过也没有老过。总有些不甘心我妈是将进入花甲之年的老人。人们常说,老人像小孩——老小孩,还真的是这样!就像我女儿的一些可爱举动一样,生活中我常常会为母亲的一些言行暗自发笑。 我羡慕般地给母亲说着一个名作家文章写得如何如何好,母亲听完颇为不屑地说:“那有什么了不起,不过是他手里拿的是钢笔,我们种地人拿的是铁锨罢了。” 母亲夏天常在阳台上种一种花,但老不开花。后来妈想了个办法,又买了和那个花一模一样的几盆花端回了家。她说:“我要让这些开着的花,羞羞它们。看人家开的多好。” 自从去年夏天因为妹妹从日本回来,我们全家出去玩了几趟后,母亲不再像以前一样满足于在家里做做饭、看电视、照看孙子。二哥单位要去风景秀丽的草原玩,她蠢蠢欲动,试探地对二哥说:“我交点钱,让我也去行吗?” 母亲少小离家四十年,至今还在母亲、老婆、奶奶、婆婆等诸多岗位上劳碌,她留着个老年人都有的发型,容颜衰老、身材宽胖,说话带有浓重的口音,啰嗦、固执,有时骂一两句脏话。而正是这个母亲,说她的愿望是去西藏。她是这样说的:“我死之前,能去西藏看看就行了!”搬到城市十几年了,母亲有的习惯老改不了,比如春天在花盆里忙着种个绿色植物,甚至在花盆里种辣子;夏天多晒的太阳下走路也不打伞;秋天晒辣皮子、买各种冬菜,尤其会兴致勃勃地腌许多的咸菜。我们总怕她白费辛苦、白费她精挑细选的蔬菜,还有她对生活的期望、热情……只能装作极爱吃。有一年冬天不知怎么忘了向母亲要她那腌的咸极了的咸菜,第二年母亲终于没再腌咸菜。我们都不安着,怕母亲知道我们嫌弃她的咸菜了。后来母亲告诉我们,她看电视知道咸菜吃多了不好,就没提醒我们吃咸菜。 有回母亲去街上买菜回来,菜放下后,母亲数着手里剩余的钱。我们看着电视。一会儿听她喃喃道:“不对呀!怎么多出了三块钱,这卖藕的女的多找了?”她在那里纳闷着,我们依旧看着电视,头也不转地说:“肯定是你记错了吧。” 一会儿听到门砰的响了一下,不知道谁出去了,电视里的节目正好看,我们谁也没在意。听见钥匙响,母亲回来了。父亲带着埋怨的口气问她干啥去了,孩子们都饿了。她换着鞋子说,买藕的女的多找了她三块钱,她把钱给送回去了,那些人不容易。我们说咋去这么长时间。她说去了人家又不在,等了一会儿人才回来。年 轻时父母都在农村,父亲原是生产队的会计,给别人记工分,许多人都知道父亲,喊他王会计。母亲在生产队里干活时,有人依着父亲喊她:“王会计老婆、王会计老婆······”她会郑重其事地告诉人家:“我叫崔玉萍,叫我的名字。” 搬到城里,公园锻炼时认识个村里来的老太太,她们常常约在一起到公园散步。有次,老太太提前来到母亲楼下,大声喊道老王老婆、老王老婆。下了楼,母亲就对那老太太说:“你以后喊我老崔,我有姓。” 父亲有阵儿迷恋上了麻将、玩扑克。母亲气愤但一直忍着,一次父亲竟然玩到半夜都没回来。母亲一觉醒来,看父亲仍未归,气上心头。思虑之后,她穿上衣服,向父亲常去的那家走去。半夜近四点,大街上几乎没人了,她都没发觉,幸亏路上碰到了正往回赶的父亲。事后父亲后怕着,因为母亲原计划进去那家就掀翻桌子。父亲知道母亲敢想就敢做,以后再也没有太迟回来。 妈中午极少睡午觉,她怕中午睡了晚上就没觉了。不过也有例外,有段时间她天天睡午觉,那就是世界杯比赛那几天。她晚上熬夜看世界杯,白天补觉,说起足球和球星头头是道,我自愧不如。 母亲最近又迷上了做酱菜,原因是我们在二哥家吃饭时夸嫂子妈妈做的酱菜好吃。没过几天,她做了许多相同的酱菜,我们夸好吃。她得意地笑着说我的酱菜放了多少多少姜、多少多少蒜,有味的很! 母亲踱着大步走着——饭后锻炼着身体,突然她站住转身看着我下定决心般说:“梅梅,我要买个照相机,以后出去玩,我学着照相……” 这就是我妈,一个在老了的时候,能让她长大的女儿觉得她像个孩子一样可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