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东四八条拆迁被传暂停 住户称不容乐观

住在11号院的夏洁拿着5岁时的照片说，她就是在这个院子里长大的

6月1日，北京市规划委员会东城分局门前

　　东四八条拆迁卡在哪儿？

　　沸沸扬扬的“东四八条拆迁”一事，近日被传“暂停”。人们关注的焦点，集中到了该项目的“合法性”上，即它的可行性是否经过文物专家论证。近日有媒体披露，在2006年专家曾论证此项目，但会议流程本该有的第一个步骤“可行性论证”被组织者“省略掉”。

　　对此，北京市规划委东城区分局的一名工作人员反驳说，“可行性论证”其实早在2001年和2003年就已经完成。

　　这名工作人员还透露，开发商对这个项目取得的规划许可，只有两年有效期限，曾在2003年进行过一次延期申请，目前已过期，应重新到市规划委进行申报。

　　北京市房管局东城区分局的工作人员则表示，开发商的8个证件齐全，他们目前没有收到关于“拆迁暂停”的书面通知。

　　这个项目究竟卡在了哪里？真的是有关方面在有意逃避文物专家论证“可行性”吗？北京市规划委和房管局两个部门东城分局的工作人员，对《青年周末》阐述了此事的始末。

　　现场拆迁已暂停 住户称不容乐观

　　私房房主：我家当然是传统四合院

　　东四八条拆迁实际上已暂停，但一向反对拆迁的当地住户夏洁说，形势不容乐观，到目前为止她没看到任何关于“暂停”的书面通知。

　　 包括开发商在内，支持拆迁的一方认为，这些破落的房屋算不上四合院，没有什么文物价值。但是，住在11号院的夏洁说，这么多年来并没有专家到她家实地看过。“我家当然是四合院。你站在这个院子里一看就能知道。”

　　在夏洁家的院子里，记者看到，中间有几间简陋小房影响了院落的布局。夏洁说那都是文革前搬进来的住户乱建的，在前几年私房腾退后，大部分违章建筑都拆了，但还剩几间没拆。

　　即便如此，整个四合院的格局大体还能辨认。特别是靠北几间，青砖灰瓦，屋檐的瓦当和滴水上一律刻着波纹。在院门附近的西墙上，镶嵌着一大块玄色石板，上面用阴线浅雕着一幅传统的山水庭院画。因为残破，具体年代已不详。

　　“这不是钱的问题，给我多少钱，我都不搬。这是我自己家的私房，从1948年我姥姥买了这个四合院，经历了1949年解放军进城、1957年经租房政策、1966年“文革”，我们都没有搬走，现在更是住得好好的，为什么要搬？”夏洁说自己从小在这里长大，对这院子有感情。

　　公房住户：这叫什么四合院啊？

　　像夏洁家这样的私房，在此次的拆迁户中，只有5家左右。其他院落都是被许多住户共同分割居住的公房。

　　从外表看，公房不如私房那么像四合院。比如在拆迁公司驻扎的21号院等院落，私搭乱建现象要严重得多，到处是突兀的红砖墙面和简陋的平瓦棚顶，使这里看上去更类似大杂院。

　　“这叫什么四合院啊？”21号院的一名女士说，自己和上初中的女儿挤在这间8平方米的小屋住。门口搭建了一个简易厨房，堆满了盆盆罐罐，连身子都很难转开。“像我们这样的住户，当然是盼着搬迁。”

　　一个当地居民说，如果把这些自行搭建的杂乱小屋拆除，就可以还原院落的原貌。但另一个持不同意见的居民则告诉记者，就算是原来的房屋，不少已是危房。他家的一面墙，就在去年突然坍塌。幸亏当时没人，否则不堪设想。

　　夏洁说，“即使是危房，我自己也有能力维修。砖和木料都早已经买好了，但就是不知道拆迁的结果，一直没能修成。”

　　房管局拆迁科：开发商投入一个亿

　　拆迁科：开发商八证齐全

　　夏洁对记者说，自己曾要求看看开发商北京中保嘉业房地产开发公司的证件，但是被拒绝，她怀疑开发商的拆迁证件不齐全。不过，在6月1日，东城区房管局拆迁科的工作人员王联营否认了这一质疑。据他介绍，拆迁科每发放一个拆迁证，就需要开发商提供8个方面的手续，这次中保嘉业都已提供。“开发商手续很齐全，一个字都不落。没有证谁敢让它拆啊？”

　　王联营介绍说，最重要的是几个手续，分别由三个单位审批。“第一个是北京市计划委员会，第二个是北京市规划委员会，第三个是北京市国土资源管理局，就这三个单位。有了他们发的证，我们才敢发拆迁证。否则我们不是违法吗？”

　　开发商已经投入一个亿

　　房管局王联营对记者说，该项目是否暂停，他还没接到任何通知，只在报纸上看到相关消息。

　　“国家批准人家在这里用地建设，现在又说不允许，你说这叫什么事儿啊？不过这事儿是上面的事儿，咱们也说不好。”

　　“开发商为这项目花了多少钱你知道吗？说出来吓你一跳，已花了一个多亿了。这数字我是听开发商诉苦诉的。开发商也是一肚子委屈。”

　　王联营说，东四八、九条拆迁项目，在几年之前已拆过两批，当时拆的是九条胡同，现在要拆的是八条胡同东北端的80户。

　　“要把这80户拆完才能统一盖。拆迁公司来了，就先得打入启动费。所有事儿都得用钱。”

　　土地出让金不到一千万元
　　在东城区房管局拆迁科办公室里，王联营打开他锁着的档案柜，从里面找出“东四八、九条危房改造”这一项目的有关文件，挑出重要的几份，一一指给记者看。

　　“这是第一个文件，北京市计委的《关于开发建设东四八条至九条综合楼项目立项》的纪录。立项之后，才能去规划委办理建设用地规划许可证，允许它用这块地，这是最主要的一个证。然后再办建设工程规划许可证，这个证是允许它盖房子，盖什么呢？盖综合楼。”

　　记者看到了这个项目当时的土地出让合同，有关资料如下：

　　项目名称：东四八条至九条危改小区

　　受让方：北京中保嘉业房地产开发公司

　　占地面积：2800.18平方米

　　规划建筑面积：14790.65平方米

　　规划：住宅 地下车库

　　地价：856.6317万元（后变更为956万）

　　土地出让金不到1千万，为什么开发商已花了1个亿？对于这个疑问，王联营回答说：“除了九百多万的土地出让金，还有其他很多费用。比如文物专家说，你这个综合楼设计的是4层，应改成3层。改1次多少钱？设计费80万，一共改了5回!你说这钱是不是白掏了？从去年到现在，专家论证好几回了，论证一回就改一回。”

　　为什么只论证建筑设计，而没有论证“项目可行性”？

　　王联营对此问题回答说，“项目可行性”论证由北京市规划委负责，应该是在发证之前，就已经论证过了。

　　“在办理规划许可证这个程序之前，北京市规划委要组织专家，进行文保评议。到了我们拆迁证这个程序，只要开发商有规划许可证，就说明他们在文保、绿化、交通、供水供电等所有方面，都已经走完了相关流程。”

　　“所以，你要是想了解最初是怎样进行文物保护方面的论证，需要到规划委去了解。”

　　规划委：不能说当年的审批就错 开发商应重新申报

　　北京市规划委东城区分局建设工程管理科的周涛（化名），负责审批规划许可证的工作人员，在办公室回答了记者的提问。他对开发商和媒体都相当不满，对开发商，他质疑其能力；对媒体，他认为报道不实。

　　早在2001年就通过了专家论证

　　青周：当地居民反映，东四八条有个550年历史的正觉寺，在2003年之前被开发商拆毁了。

　　（住在东四八条的夏洁曾对记者说：“自从这个寺被拆除之后，我的心就凉了。550年的文物都能拆，我一个私房算什么？”）

　　周涛：那说法，我觉得有点儿离谱。中国古建筑能经历500年的，实在太少。你往二环里转转，明代建筑有吗？微乎其微！中国过去的工艺，木制成分比较多，不像西方的石头建筑坚固，保持不了那么多的年限。不拆它还塌呢，能顶一百年就不错了！实际上，从三到八条，主要保护的是胡同肌理——你看这些小胡同的走向，像棋盘一样，这是老北京的特点，要保护的是这个。

　　青周：给东四八条这样的项目做文物保护论证，北京规定了10个专家，至少要找5个是吗？

　　周涛：这是近几年的事儿，原来没有这个规定。最初这个项目是在2001年就论证过。以前北京有一个很大的专家库，有百十来名专家吧。只要开发项目，不管有没有文物，都必须先征求文物专家的意见。东四八条是个小项目，当时来论证的，也就10个左右的专家吧。

　　2003年再次进行专家论证

　　周涛说，到了2003年他们才接触这个项目。2001年那一次，是市规划委给开发商批的。

　　青周：论证这个项目，你们当时是怎样邀请专家的？

　　周涛：先得打电话约专家的时间，有应的也有不应的。定准了日子，再给专家发个正式邀请函。同时还要附上这个项目，请专家们先过目。不是说专家看完了，马上就能签署意见，谁能那么快就把这个吃透了？……这个程序实施起来也挺不容易的。

　　青周：专家有时候没发表拆还是不拆的明确意见，只是说要慎重考虑。像这种情况，你们这边一般会怎么对待？

　　周涛：专家意见固然很重要，但也是供规划参考。专家不是行政领导，没有决定权。为什么请多个专家，而不是请一个呢，就是要综合考虑。把各人的看法综合起来，作为行政行为的一个出发点。

　　青周：专家们有一个标准吗？

　　周涛：要有标准就不用专家了，谁都可以干，照标准套就成了。正因为没标准，所以才请专家论证。

　　不能说当时的规划就是错的

　　针对该项目，去年曾组织过两次专家论证会。其中第二次会议是在2006年10月中旬召开的，被邀专家有5人，分别是罗哲文、李准、王世仁、郑孝燮、宣祥鎏。

　　近日媒体对此报道：按论证会惯例，应首先讨论该项目是否可行，但当时“项目是否可行”的第一个步骤并没有进行，而是直接讨论具体设计和施工方案了。此外，参加第一次论证会持反对意见的一名专家，在第二次会上没有被邀请。

　　对此报道，规划委东城区分局这名工作人员很不满。

　　周涛：项目的可行性，早在2001年就专门论证过了，2003年还论证过一次。去年的专家论证，仅仅是建筑设计论证，并非可行性论证。

　　报纸上还说，去年两次论证的专家不一致，这怎么了？难道上次请谁，这次就非得还请他吗？请专家本来就有随机性，要请时就翻名册选几个。这个登报法，我觉得欠妥。它对整个事件了解得不够清楚，所以才会这么报道。但在这之前，记者们谁也没来我们这里问过。

　　青周：不少人都有疑惑，为什么当年有的专家说这个项目可行，现在又改说不可行了呢？

　　周涛：与时俱进懂吗？城市规划的认识，也是逐步在发展的。那年是那个认识，可能觉得行，过了几年，情况不一样了，认识也就不一样了。2001年和2003年的论证，也都是慎重研究后的一个结果，不能说当时就批错了。

　　东四八条项目的规划许可证已过期

　　青周：当时发的规划许可证，有时间限制吗？

　　周涛：政府发出的一个许可文件，当然是有有效期的。要是申请延期，可能就需要调整原来的规划。因为原来的可能不符合城市发展的需要，觉得不妥当了，就要改。

　　青周：这个有效期是具体多长时间？

　　周涛：都是两年之内有效。

　　青周：从2001年到现在，它已经运作了六七年了，岂不是过期很久了？

　　周涛：它是在这个文有效的期限内，往下再办另一个文，然后一个接一个的往下办。但有时候办那个文的时候，卡住了没办下去，回来再说这个文，这个文就过期了，还得申请延期。曾经在2003年给它延过一次期。假如要根据后来的行政许可法，那个延期都不应该有效，但当时是在行政许可法颁布之前。

　　现在它要申请延期，可能不给它延期，那也没办法。不过，它这个项目过期了，还可重新申报。

　　青周：那么它现在重新申报了吗？

　　周涛：它没重新申报啊!

　　青周：如果要重新申报，是到你这里来申报吗？

　　周涛：它可以到区里来申报，也可以去市里申报。像它这种，应该是到市里去重新申报。因为它是新征占地——它得重新占地呀，有那些个人家还没搬迁呢。现场你也去看过了，都拆得破破烂烂的。原来都是破平房，前几年第一次拆迁时可能是5千多元一平方米，现在3万！都不见得拆得动，人家老百姓未必接受。

　　对于东城区规划委工作人员指出开发商证件已过期，东城区房管局负责发放拆迁证的王联营表示不同意这一说法：

　　“它没有过期。一个证的期限是两年，这个开发商每办完一个证，都是在2年内再办下一个证。2001年它办的是建设用地规划许可证，2003年办建设工程许可证，两年后又办国有土地使用许可证。拆迁证是今年四五月份办的，都是在期限之内。”

　　王联营还表示，“这次办的拆迁证，期限是半年，到9月底为止。如果到时候没拆完，可以申请拆迁延期。我们这里有申请过10次延期的呢。对延期次数没有限制，可以一直申请下去。”

　　开发商就是想空手套白狼

　　青周：开发商已经投入了很多，如果最后因无法继续拆迁而终止该项目，政府方面会给予补偿吗？

　　周涛：要看政府怎么考虑了。它前面是投入了很多，但要是让政府补偿，往哪儿找这个规定去？我们也同情它，但它是个什么开发商？早就同意它拆了，为什么它不拆啊？! 它这个项目如果在2001年那会儿拆，一点问题都没有。而且专家论证也都同意了，都是按照程序办的，您拆呀！

　　资金没到位？那你还要拆迁，想空手套白狼啊？我们每年批那么多项目，它这个项目在当时的条件下可行，就给批复了，但它不干活啊！

　　比如说，实际预测是3个亿，它手里连1个亿都没有！两三千万就开始干，这样的开发商，你说政府对它应该持什么样的态度？我觉得应该先查查这个公司本身，什么叫资金没到位啊？

　　青周：那当时为什么还给它发许可证呢？

　　周涛：我们规划部门审批的，只是这项目可行不可行，并没资格去审查这公司到底有多少钱。它是经过了立项等一系列步骤才到我们这儿来的。

　　“东四八条、九条危改项目”

　　事件过程一览

　　◎1999年，北京市计划委员会立项。

　　◎2001年，据规划委介绍，专家论证可行性，开发商取得规划许可证。

　　◎2002年，拆迁公告贴到胡同里。东四九条开始拆迁。八条一个庙被拆。

　　◎2006年，据规划委介绍，专家两次论证该项目建筑设计和施工方案

　　◎2007年4月，开发商再次发布拆迁公告，征用开发“今都王府”项目，包括写字楼等仿古建筑群，预计总投资近5.7亿元。

　　◎2007年5月中旬，八条9号院的部分房屋被拆除，媒体连续报道。

　　◎2007年5月15日，东城区房管局、文管所、中保嘉业联合召开新闻发布会，出示五位文物专家的书面论证意见。开发商据此认为已无保留价值。

　　◎2007年5月25日，东城区有关领导曾到东四八条实地考察。5月底，北京市规划委员会有关负责人表示，东四八条拆迁“暂时停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