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新世纪菜市来个卖蝈蝈的老人。我从小长在农村,听惯了蝈蝈优雅的鸣叫。一听说有人卖蝈蝈,心里就痒痒。因为是个大人,又怕被人说成不务正业,就找个借口拉儿子去买。 我没有顾得上还价,五元,买了两只。因为见到蝈蝈,于我就像见了老朋友,用手捧着回到了家里。 有了蝈蝈,许多平时让人不高兴的事都跑没影了。我几乎成了一个顽童,与儿子争蝈蝈的喂养权,差一点吵起来。 可是,我喂了几天,一只蝈蝈开了金口,另一只,仍然沉默。不叫的那只在笼子里,像一匹拴在桩上的青色小马驹,焦躁不安,目光忧郁。儿子发现了问题,对我说,小蝈蝈想家了吗?过一天儿子又劝我:老师说人类要热爱野生动物——咱们把蝈蝈送回去吧!蝈蝈的家?我想,再去找卖蝈蝈的老人托他带回去吧。可是,寻了半日,老人和他的扎满白色小竹笼的花树已经不见来了。 我们自己去送。选择一个晴朗的星期天,我们父子像送一个远别的贵客,把它送回家。坐17路公交车,转4路,出了郊区,下车,沿着芦苇似墙的小河,走出一种天广地阔的感觉来。我这个来自农村,在大自然里长大的孩子,十几年后竟成了大自然的陌生客人。在田塍上,我真想哭一场。 儿子提着小笼子跑到前边。他被眼前的景色吸引,用不连贯的语言描述着“天蓝蓝、地蓝蓝”,叫着、跳着,出现了在城市没有过的激动心情、天真快乐。儿子还要作诗。每一个没有受污染的孩子,都是诗人呀!可是,我,这个当年的诗人却激动不起来了。 庄稼一片青、一片绿,蝉在高高的树头唱歌,蝴蝶在花草间绵绵舞蹈,它们都有自己的乐园。小蝈蝈的家在哪?它还有爸爸妈妈兄弟姐妹吗?我们找不到小蝈蝈的家。 后悔,我们没有问卖蝈蝈的老头蝈蝈的老家住在哪里。 儿子刚上小学,他蒙蒙想起什么,说他的老师讲过,昆虫多住在草丛里。我说应该住在树上。记得小时候,我常常听见虫子在树上叫。有虫子叫的黄昏,我就盘在奶奶的膝前听古,那是童年的幸福。但进城后就听不到了。城市钢筋水泥化了,绿色与自然的小生命在消失。也是这个原因,我才给儿子买了蝈蝈。 眼前,山芋地冒着绿烟。我蹲在大树的凉荫里,任风吹乱头发。南河里有蛙,“哇哇——”像一群学吹唢呐的孩子,声音涩而害羞。 大概是看见了几天不见的绿色,笼中的小蝈蝈竟叫了起来。静静田野、悠悠小风,芝麻、秫秫正开花。远处,披纱戴帽的农民住锄观望,他们不知道我们在这么热的晌午要干些什么。 这时,风尖上走来了大田里蝈蝈的共鸣,像少年在远处轻轻地吟唱,又像老人在呼唤儿女——回家吧! 我终于明白,是田野里的蝈蝈们,它们在呼唤归来的同伴。 过了高粱地,是一片大豆田,就是蝈蝈的家。那里有多只美丽的蝈蝈,伏在豆角上振羽而鸣。儿子高兴地把小蝈蝈从笼里放出来,亲了一下,喊着再见!小蝈蝈伸出前腿,与儿子握一下小手,然后一跃进了豆田。大概被其他蝈蝈接走了。 豆海茫茫,绿叶滚滚。蝈蝈像条鱼儿消失在碧绿的大海、像一匹小马跑进了无边的草原。它自由了,快乐了,我们没有立即走,而是喃喃自语:小蝈蝈——再见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