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进高楼二十多年,每到中秋,不是孩子们拎着月饼回家看看,就是凑到酒楼里吃喝一顿。不过过节高兴归高兴,但又总觉着缺了传统中秋节的“节气味”,总是想起几十年住在小院里过中秋节的情景。 那年月,北京人经济上并不宽裕,但中秋节都过得有声有色、有滋有味。有段单弦儿唱道:“荷花未全卸,又到了中秋节,家家户户把月饼切。香蜡纸码兔儿爷,庆中秋,美酒多欢乐,整杯盘,猜拳行令同赏月。”回想儿时,确实如此。 一进农历八月,京城的天气最好。秋高气爽,碧空如洗,丹桂飘香,冷暖适宜。当时住的北小街豁口外,有一片荷花塘。临近中秋,仍一池碧绿,荷花虽不再旺开,却也十分好看。挎篮挑挑儿卖莲蓬、鲜莲子的小贩,常在胡同里吆喝。 荷花未全卸,秋菊又登场。那时节,我们小院里各种菊花开得十分旺盛,香气袭人。 到中秋节,北京人不仅要吃月饼,而且还讲究吃螃蟹,“持螯赏菊”,乃过中秋一大乐事。 在我记忆中,一到中秋节,京城里卖螃蟹的特别多,街市上店铺门口卖,胡同里挑着篓子的小贩卖。螃蟹来自何方呢?听大人们说,最贵最有名的螃蟹,是产自天津胜芳镇的“胜芳大螃蟹”;但上市量大、一般人家吃得起的,是产于咱京东、京南马驹桥一带的“高粱红大螃蟹”。八月的螃蟹,无论公母,都够肥嫩的。家里买来螃蟹,放在大盆里,爬上爬下,一个“吊毛儿”翻到地上在院里爬,成了孩子们的活玩艺儿。 一般中秋节没到,小院里便飘出煮螃蟹的香味。住前院的吕大伯的大儿媳是天津人,每年中秋,亲家总捎来不少螃蟹,全院人跟着沾了鲜。吕大伯在墙根儿盘灶,大锅蒸螃蟹,家家有份儿。爱喝酒的爷们拎着二锅头、高粱烧,凑到吕大伯门前,桌子一拉,大盘的螃蟹、冒尖的煮毛豆、五香花生、拌豆腐丝,开吃起来。吕大妈码开一个个豆青碗,沏茶水,放菊花瓣,招呼老少爷们洗手去腥用。螃蟹越吃越美,脸越喝越红,兴致来了,猜拳行令,小院格外热闹。 同大人们比,孩子们吃螃蟹没那么多讲究,抄起熟螃蟹,迫不及待撬开蟹壳、掰下蟹腿,哪肉多先吃哪,赶上蟹黄儿吃得满嘴流油,甭说用菊花茶水洗手,碗里的姜醋汁也顾不上蘸了。 实际上过中秋节,比螃蟹更吸引孩子的,是兔儿爷。 一进入八月,街上卖兔儿爷的特多。我家离东直门大街不远,朝西逛北新桥、交道口、鼓楼大街,搭棚的、摆地摊的,到处是“兔儿爷”——供人拜月用的木版水印的挂画“兔儿爷码儿”,一般画的是天上月宫桂树前玉兔捣药;孩子们最爱的,则是泥制彩塑的“兔儿爷”。那时儿歌唱道:“紫不紫,大海茄,八月十五供兔儿爷。”为什么供“兔儿爷”,孩子并不清楚,但“兔儿爷”实在神气好看,让孩子心动喜爱。那“兔儿爷”有大、有小,一副将帅打扮,金盔贯甲,插着护背旗,骑在狮虎或麒麟上。尤其两只兔耳朵被“创意”地安排在金盔之上,成了“兔儿爷”的“犄角”,煞是威风。 中秋供月用的“月亮码儿”,也较常见。小院里的奶奶、大婶、大姨多,供“月亮码儿”也最上心。那“月亮码儿”街上到处卖,连小杂货铺都有,是用秫秸插的,上面糊着神码,有绘玉帝、观音的,也有绘财神、关公的,大多绘的是月宫里捣药的“兔儿爷”。 中秋之夜,小院十几户人家,有的供桌摆在屋内,房门要打开,让月光洒进去;有的人家把供桌摆在小院里,上放月饼、果盘,摆“月亮码儿”、“兔儿爷”,皓月当空,院里菊花飘香,全院男女老少吃罢团圆饭,开始拜月祈盼幸福、平安与团圆。撤下月饼、果盘,“上供人吃”,“兔儿爷”也请下供桌,成了孩子最爱的礼物。中秋之夜,搂着“兔儿爷”,做梦都是甜美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