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通讯设施已到了极其发达的地步。满街的俊男靓女手拿或腰携着各种各样的先进手机,漂亮的外形会把你搞得眼花缭乱,密如蛛网的通信网络无形地覆盖了整个地球。可在上世纪五十年代末、六十年代初,电话无疑还是一个神秘的奢侈品。 咱北京的公用传呼电话创办于解放初期的1951年,那时全北京城只有几十部公用电话。到了上世纪六十年代,市区内公用电话增加到了一千三百七十多部,那会儿都是按居委会的辖区范围设置。每个居委会的区域内,都会有一部公用传呼电话,服务于本辖区内的居民。通过公用传呼电话的传接,邻里之间水乳交融的那种亲情,至今回忆起来还温馨无比。 小时候家居城南的枣林前街。枣林前街呈东西方向,家在街南,与街北一条南北向死胡同内的公用传呼电话近在咫尺,电话就设在这条死胡同北端路西院内的董爷爷家。胡同南口路的中间有一棵粗大壮硕的连体国槐,刚从地表分开的两岔树干,把胡同一分为三,形成左、中、右三条通路。接打电话的人,能从三条路中任选一条通过。夏天,国槐巨大的树冠遮盖了整条胡同,枝叶葱茏,洒下一地的绿荫,斑鳞的两枝树干直指碧空如洗、天淡云闲的无限苍穹。由于树荫的遮挡,胡同里显得清幽凉爽。 董爷爷家院门是鹰不落的门楼,龟裂嶙峋的门板上依稀刻有“长处于世,须尊所闻”的八字门联。细品这八字门联,电话设在这里似乎有着某种渊源。进院门右边一溜儿是四间北房,东两间是董爷爷董奶奶老夫妇居住,西两间是他们新婚不久的儿子儿媳居住。小一些的两间西房,则是他们一家人的厨房。厨房窗前有一棵亭亭玉立的小枣树,微风袭来,树叶婆娑,引得树枝上挂着鸟笼里的黄雀不知疲倦地上下跳跃,发出“吱吱”的鸣叫。进院门左边、院子的东南角就是公用电话屋。小院里除去有接打电话人的声音外,平时显得出奇的宁静,与胡同外街上的车水马龙喧嚣声相比,俨然像两个不同的世界。 电话屋北墙有一扇窗户,窗户下部的死窗部分被改成推拉式的小窗,窗外安装了一块木托板,来打电话的人可以通过推拉式的小窗,方便地将屋内桌上的电话拿到窗外的木托板上。窗户上檐儿接出了一米见方的席棚雨搭,为接打电话的人遮风挡雨。 电话屋也就七八平方米的样子,屋门朝西。屋内北窗下是一张老旧的二屉桌,桌上有一只双铃马蹄表和一本页边被翻得卷曲已显残旧的电话簿。桌前是一把接了腿的高椅,椅面无论春夏秋冬总有一层厚厚椅垫。东墙二屉柜上边的墙上有一块黑板,上面记录着传送电话人家的姓名、门牌和事由。靠南墙是一张木床,西墙的窗下是一把木板条钉成的长椅。 在桌前高椅上坐着看电话的,是董爷爷董奶奶患有小儿麻痺症的残疾女儿,邻里间的孩子们都叫她“董姑”。董姑行动不便,走路要靠腋下的双拐。可在白天看电话的时候,她会坐在桌前坚守她的岗位,厕所都见她很少去。传送电话的任务就由董爷爷董奶奶完成,更多的时候是董奶奶。老太太得到女儿需传电话的指令后,拿着铁皮喇叭风风火火,还没出胡同口就嚷上了,略显沙哑的嗓音里,在收尾的时候,常常带有一丝垂落的颤音。老太太的独特声音,为众邻们所熟悉。现在回想起来,还感到特别的亲切。 那时的传呼电话极其透明,毫无隐私可言,通过董奶奶一喊,更是广而告知。当时打一次电话是五分钱,时间以三分钟为限,超过三分钟就算第二次收费。 马蹄表的作用是顾客的电话一拨通,董姑就将马蹄表设定,计时开始,三分钟一到闹铃响起,提醒顾客第二次收费已经开始。传送电话是一毛钱,如遇被传送的人家里无人,董姑会在小黑板上记录下事情的经过。尽管当时的生活清苦,但从没有听说谁家赖账传呼电话费的。 闲时,董姑除去和我们这群常串门儿的孩子们聊聊外,大部分时间都在看厚厚的书。可能是书看得多,别看董姑不出门,可她知道的事情特别多。从她那里我们知道了天上为什么有牛郎织女星,地上的人间为什么会有七夕节,进而引申到月亮围绕地球转,地球围绕太阳转并自转的天体成因;知道了地球在广袤浩瀚的宇宙中不过是一颗小小的行星,人类的一生不过是历史长河中的一瞬······每当董姑给我们讲解天体运动时,似乎早已把自己置身于无穷的宇宙中,在一颦一笑里,嘴角下会露出两个浅浅的梨窝来。那时的夜晚,我们小伙伴们常常伸长了脖子,面对繁星浩渺的夜空,展开无限的遐想,幻想着成为茫茫苍穹中的一颗星,自由自在地游弋。 上小学的时候,一次课间在学校小树林里踢球,不小心膝盖撞到了树上,疼得几近昏迷,同学们轮流把我背回家,就是董姑用电话及时地通知了单位上班的母亲,母亲急火火从单位请假赶回家时,我已经疼得无法行走。又是董姑一家人用电话联系好车辆,把我送到医院,让心急如焚的母亲总算安点心了。在养病的日子里,董姑借给我很多书看,这些书也成了我战胜病痛的灵丹妙药之一。 说来有趣,当时邻居中有两个小伙子,年龄相仿,一胖一瘦,一高一矮,俩人住在同一个院里。高大魁梧的叫武永刚,身材瘦矮的叫吴继光,当时都处在婚恋之中。因姓名读音近似,董奶奶传呼其中一个人电话的时候,经常会发生俩人同时跑去接电话局面,常使另一个人顿显尴尬。为了不再发生张冠李戴、混淆视听的情形,董姑没少费心思,除了仔细辨听来电确实要找的是哪一位外,她告诉董奶奶传送电话时把武永刚改叫“胖武”,把吴继光改叫“瘦光”,以免误听搞混。自那以后,两个小伙子再也没发生过南辕北辙、错把南京当北京的事了。 冬季,寒风凛冽,霜气袭人,接打电话的人被冻得搓手跺脚,每当此时,董姑会把他们一一让进屋里。屋中小火炉里散发出温暖如春的热量,会渗透到每一位接打电话人的心头。电话屋里的欢声笑语,似乎早已融化了冰雪覆盖的世界。 往事如烟,记忆深处封存多年的印迹大多渐渐淡忘。但那间小小公用传呼电话屋里的温馨感觉,至今思来依然是那么清晰、挥之不去。在各式各样的电话铺天盖地普及的今天,我深深怀念董姑的那间小小的公用传呼电话屋,怀念那种邻里间的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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