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六十年代末的一个春天，妈妈为六七岁的我买了五只小鸡崽。记得有黄的、白的、芦花的、棕色的、还有头顶风冠的，一律毛茸茸的非常可爱。按照它们各自的特点，我为它们起了名字。这群小鸡娃立时就成了我的宠物。
我捡来一块块红砖，为它们在阳台上精心地搭了个窝。每天上午下午都把它们带到楼下放风。楼前有一块绿茵茵的草地，中间是一株老槐树，虽然树心枯朽了，却依然华盖如初。树旁长着茂盛的马齿苋还有许多我叫不上名的野草，间或还有一些野花夹杂其中。我坐在树荫下看着一群鸡娃摇摇摆摆蹒跚学步，感到其乐无穷。突然几只小鸡同时发现了一只粉绿色的蚂蚱，迅速围攻过去。蚂蚱仓皇逃命，一会儿钻到草窠子里，一会儿又蹦出了包围圈。最后还是阿黄机灵，一脚踩住它正欲低头用橘红色的小嘴啄食这送上门来的美餐，旁边的小白却不甘心，也要过来分享这道美味。眼看两只小鸡剑拔弩张，我赶紧把我捕住的螳螂送到小白嘴边，以平息它们的纠纷。
就这样小鸡一天天长大，我除了放风让它们自己觅食外，一日三餐总把菜叶剁得细细的，掺上金黄的玉米面喂它们。每次还忘不了备上一盆水，给它们当汤喝。每当听到我敲饭盆的当当声，它们就从四面八方跑到我跟前，毛茸茸的身躯在饭盆旁挤做一团，你争我抢，小爪子把饭菜扒得到处都是。
吃罢晚饭，在草地上嬉戏一阵，天就渐渐暗了。于是我一路敲着盆子，在鸡娃们的簇拥下向家里走去。为了训练它们爬楼梯，回到三楼我的家里，我每上一级楼梯就敲一下盘子，把饭盆放在上一级楼梯上逗引它们，等它们刚刚蹦上这层楼梯，我又如法炮制。如此天长地久，鸡娃们已能随我上楼、下楼。在家里我也不许它们随处拉屎，养成习惯后它们都知道在鸡窝里拉屎或是跳到坐式马桶的沿上。如有犯规者我当然不会轻饶。
我宠爱这些鸡娃们，它们好像也有灵性。每天早晨我把它们带到楼下草地上放风，然后背上书包去上学。鸡娃们看到我要走，就前呼后拥地追着我跑，跑到草地边一条深深的排水沟，我用力跳过去，上了马路。它们只好恋恋不舍地朝我叽叽喳喳，好似与我再见。邻人见到，纷纷称奇，管我叫做“鸡司令”。
小鸡一天天长大，腿长长的，身子却没腿长得快，像七八岁的孩子一样长胳膊长腿，走起路来神气活现，就像一群小绅士。可是有一天小绅士却变成了癞蛤蟆，身上的毛脱得东一块，西一块，露着里面粉红的肉皮，真是奇丑无比。我急得直掉眼泪，奶奶却细声慢语地安慰我:“不要急，每只小鸡都要脱一次毛，茸毛脱掉了，就会长出翎毛，变成更漂亮的大鸡。”果不其然，一些日子后小鸡羽毛日益丰满，出落得油光水滑，越发漂亮了。
一天我在阳台上陪它们玩，回到屋里时没发觉风头也紧紧跟着我想溜进屋。我随手带上阳台门，却掩住了风头的腿。一声惨叫使我后悔莫及，仔细审视只见风头小腿青紫，一大片淤血，趴在地下呜呜咽咽。我赶紧找来紫药水为它涂上，又精心缠上绷带。但从此它却一瘸一拐落下了残疾。后来风头因是公鸡而被奶奶杀了炖食，当散发着鲜味的鸡被端上餐桌时，我一掬清泪，坚决拒食。而阿黄和另外一只棕色小鸡还在很小的时候就被淘气的男孩子乱石打死。记得那天我大哭一场，在楼前的草地上挖了个坑，坑里垫满芬芳的花瓣，在小鸡的尸体上面又撒上一些花瓣，为它们举行了一个隆重的葬礼。
从春天到秋天，几经磨难，我那群小鸡只剩下两只长成大鸡。长大的芦花是只温顺的小母鸡，小头、短腿、秀气的小冠子，一身亚麻色的羽毛，镶嵌着点点浅褐色的斑纹，活像穿着一身碎花衣衫。小白则是一身洁白的羽毛，鲜红的大冠子，橘黄色的腿和嘴，长成一只威风凛凛的大公鸡。它们总是出双入对，相依在一起。一天我看了动脑筋爷爷这本书，想证实书上讲的鸡脑袋两侧，眼睛后面被一撮毛覆盖着的小洞就是鸡耳朵，于是捉过芦花鸡来看。小白赶紧跑过来啄我的手，好像要保护它的芦花。
渐渐的芦花鸡的脸越来越红，听奶奶讲快下蛋的母鸡都是这样。一天芦花鸡趴在窝里久久不出来，然后就是哼哼的用力声。我趴在阳台的纱门上窥视着鸡窝，大气也不敢出，生怕惊扰了芦花鸡。经过漫长的等待，终于听到了芦花咯哒哒、咯哒哒兴奋的报喜声。我赶紧从米缸里抓了一把米，跑过去慰劳我的芦花。打开鸡窝门我一眼看到地上有一个白花花的鸡蛋，伸手拿过来，还湿乎乎的。从此我每天都能捡到一个鸡蛋。
后来，芦花死了。芦花死后只剩下小白，形单影只孤零零的。于是我更加疼爱它。冬天见它在鸡窝中瑟瑟发抖，我就把弟弟的棉尿布缝上四根带子绑在它身上，为它御寒。怕它寂寞，常常把它搂在怀里，一边梳理着它洁白的羽毛，一边与它说话。一天它趁我不注意，跳上阳台栏杆，扑棱棱朝下飞去。不知是楼层太高，还是出了什么差错，它竟在人们的惊呼之中跌昏过去，没几天就憔悴而死。至今我也不明白难道它也与人一样是殉情而去的吗？
二十多年过去了，这群鸡娃依然在我的记忆中栩栩如生。我真希望今天的孩子们不只拥有游戏机，而要学会做小动物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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