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中班去华奶奶家接孩子，当时孩子已经熟睡，用棉猴把孩子裹好，我抱着孩子出水章胡同西口时就看到西海冰面上灯光通亮，有人用冰镩子采冰，在码头上有人把冰块装上卡车运走。我上楼后开了屋门都用不着拉灯，从窗外射进的灯光充满了屋子。”和老伴聊天时说到孩子小时候的事，她谈到了冬季打冰，那都是上世纪七十年代后期的事了。我们是在1968年从后海北沿搬到只有一条大街相隔的西海北沿的一个三层简易筒子楼里，窗外就是一个码头。
我在德内大街、后海、西海一住就是58年，小时候上学时，冬季学校放了寒假，很多小朋友来到后海冰面上玩，我也和哥哥或同学经常在冰面上打冰出溜，看谁溜得远。那时还有一些辅仁大学的男女学生在他们自己清理出的小冰场里溜冰，还能看见一些人坐冰床来来往往，有的是为了代步、有的是坐着玩，一个冰床可坐六七人，冰床前拴一根绳子，一个人在前边拉，也有的是一个人在后边推。
那时后海的海面很宽，在南半边就可看到有人穿得像大狗熊似的，有的拿着冰镩，在冰面上往下镩冰，不紧不慢，一下一下的很有节奏，发出像敲鼓似的咚咚声。也有的拿着有倒钩的长杆冰镩，在水里捞打下来的冰块，车把式从岸上把骡马车拉到冰上，两个人抬一块又光又滑又沉重的冰块往车上码放。那会子我们几个顽皮的孩子，时常跑到他们近前，看他们如何用冰镩子把冰打下来，还和他们瞎搭讪。
提起这打冰的事，可是古已有之。据考古发现，河南安阳殷墟大司空遗址就有一处商晚期冰窖遗址。后又在汉长安城长乐宫内发现有藏冰的冰窖遗址。在明清时期，对天然冰的需求胜过了以前，在清朝时清府工部都水司在京城四处掌管着18座冰窖，每年储冰20多万块，民商冰窖还不在其内。那时采冰工作由官府的“官窖”和“府窖”，或官府批准的民商窖负责采冰，在夏季冰窖的冰主要提供给皇宫、王府、大臣、坛庙。民国以后官府冰窖取消，天然冰不再是少数人享用，消费量大增，在什刹海地区、护城河周边建起了数家民营冰窖。那时新老冰窖有北海东门的雪池冰窖、什刹海西冰窖、德胜门外冰窖、海淀冰窖、后海岳家冰窖，取后海冰的李广桥东宝泉冰窖，取前海冰的白米斜街冰窖等二十多家。
官府冰窖取消后，官府冰窖的采冰人就转移到了民商冰窖，其中很多人是在官府冰窖干了几代人，都是采冰的专业人员，当时还有从口外、关外来这儿讨生活的很多硬汉，通过关系干上了这行。
采冰这行当，不但是个苦差事，也是一种职业性很强的工作。冰窖都有专门负责采冰工作的专职人员。在每年采冰前都要有规划。在什么地方，什么时间采冰，要采多少冰，需用多少人都是有计划的。
一般冰窖采冰人员选好采冰的水面后，要在水面封冰前在上游开闸放水涮河，并使水面上涨饱满。上世纪五十年代后，冰冻前的三海水面经常与岸齐，一片汪洋，常有游人乘游艇游玩，还有水鸟浮水啄鱼，甚是好看。一到寒冬，待水面冰冻后，冰窖工作人员先把采冰场清理干净，包括冰面上树枝败叶杂草、浮冰碴儿及雪土混合物等。
民国以前采冰时首先要祭祀河神，然后由负责“界大线”的专职人员，把冰面的采冰范围界定，算出冰场的冰产量，再用长杆冰镩界线。
长杆冰镩是镩冰工具的一种，杆有六尺多长，头部有1.5尺长带有双倒钩或单倒钩的矛状钢镩，在冰面上按照每块的具体尺寸，用长杆冰镩横平竖直地一排排、一行行划出来。那时冰块的标准尺寸是2.4尺长、1.8尺宽、1.2尺厚，每块冰重200斤左右。要是遇暖冬冰厚度达不到的，还要把河水抽上来排放到冰面上数次增加厚度。长杆冰镩的用处还有就是把镩下来的冰从水里用倒钩拽上来。
每次界好线后，要用3尺高的T形或十字形冰镩按着界好的线把冰镩下来。这种冰镩，下半截是钢制四楞，由上到下呈锥形，顸部中空楔木为心加铁箍，上装左右把手。冰镩很重，用时双手握牢把手按冰线垂直一抬一放往下镩冰，看似简单，其实镩冰要有技术——镩下来的冰块要方正，不能有大有小，不能破边，没有技术的镩下来的冰块一准儿是破碎的。
在冰场镩冰的顺序是从远处开始，镩完一排再镩一排退着镩。冰镩下来后应及时运往冰窖，不能长久风蚀太阳照晒。冰窖分砖窖、土窖，为半地下储冰库，地面上有四五尺高。窖内柏木打桩，花岗岩或青石铺地，顶为砖拱形。官窖黄琉璃瓦顶，府窖为灰瓦顶，民窖灰筒瓦或灰顶。冰块运到窖后，由窖内专业人员由里向外码放，码放冰块每层都要有草帘子相隔。
采冰就和种庄稼一样，季节性很强。在冬季数九以后可采冰三四茬，最多可采五茬冰。在清朝有所规定:腊八日御河起冰贮窖，通河运冰贮内窖，太液池起冰贮雪池冰窖……各门护城河打冰，于河边修土窖贮之，复日出易甚便。
腊八日是清时官府开始采冰的法定日，不能提前也不能靠后，还要举行祭神仪式。入民国后，天然冰市场需求扩大，民营冰窖为增大产量，在三九后就开始了采冰，从农历十一月可采到春节前。每茬冰的质量都不同，一茬冰是在入冬冰冻后日渐寒冷的情况下逐渐冻结的，薄而坚，冰里漂浮物多，不干净，在夏季以冰镇保鲜、降温为主，不能食用。二三茬冰是在冬季最冷的气温下冻结的，厚而实，干净，晶莹透明可食用。四五茬冰是在由冷渐暖，地热渐升冻结的，冰酥而多气泡，易化。
在采冰的一个多月里，采冰工作是不分昼夜的，在夜晚采冰时以前没有电灯，采冰场四周要用竹竿挑起风灯数盏，一是为了工作，二是为了给夜里行路要抄近道而走冰的人一个提醒，以防意外。据说，在民国年间冬季打冰时，打冰人自己制作冰灯放在采冰区，天然冰透明度很强，好像琉璃又像水晶，在寒夜里的采冰场上，星星点点的冰灯放出奇异的光彩，给采冰场的氛围增添了不少神秘的色彩，路人常常驻足观看。
自上世纪五十年代后结束了对天然冰的食用，人造冰逐渐取代了天然冰，但还有一些民营冰窖，主要为肉类水果及需要低温的物品进行保存，还在少量开采天然冰。再后来，电冰箱、空调等制冷设备开始大量使用，除还有个体冰窖作为水产公司冷库外，天然冰基本没有了市场。1979年后，相关部门结束了对天然冰的开采，三千多年来天然冰的利用，就此画上了句号。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