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邱是我在公园认识的一位戏友,一位中学退休教师,他酷爱京剧,尤其喜欢马(连良)派,能唱许多马派戏,唱起来有板有眼,在公园里的业余戏友里算唱得不错的。当有人说他唱得比专业演员谁谁都好时,老邱很是得意。但这只是他的第二大爱好,他的第一爱好竟是每年“捉,养,斗”蟋蟀。开始我并不知道他有如此爱好,那年夏天忽然很多天见不到老邱,便向别人打听,说是去山东逮蛐蛐儿去了。大约一个多月后老邱又来到公园,人瘦了一圈儿,显得很疲惫,头发有一点蓬乱,但精神很好。说每天在家里伺候那几百条“虫”,几百条虫就是几百个罐,换一遍食要半天加半宿,每只罐打开,清掉旧食换上新食,几百条虫都要过一遍手。还要排虫,就是两只两只的斗,败的淘汰胜的再斗,选出极好的,一天二十四小时就和蛐蛐儿滚在一起,别的什么也干不了。
所谓去山东逮蛐蛐儿,其实也是花钱买。有农民上山去捉,然后路边摆摊卖,一个摊接一个摊,你可以选购,几元,几十元,几百元,甚至上千元一条的都有。每次老邱都要买五六百条,有时还半夜随捉蛐蛐儿的农民一起上山,过捉蛐蛐儿的瘾。为此爱好每年老邱都要花去几千元。大凡这种人都是为了贩蛐蛐儿赚钱,要么选出一两条好的去斗,可赌成千上万,或把买来的虫卖出去赚一笔。然而老邱却不赌也不贩卖,如果有人看上他的虫要买去斗,他不要钱,让人家拿走,斗胜了看着给,往往就没了下文,常常是花了几千元回来几百元,赔掉八九成。就是这样,每年老邱还是照玩不误,我问老邱你图的是什么,他说,他儿时就是这么个玩法,从十几岁开始每年如此,只有高考那年和“非典”那年停了。他说玩蛐蛐儿虽然很累,但这个过程是养人的,身心愉悦乐此不疲。今年老邱借了朋友一间平房也就五六米大,四壁皆空只放一张单人床,其他什么也没有,满屋全是蛐蛐罐。前些年我在潘家园买了一支紫砂的蛐蛐罐,平时放在书架上看看,也能勾起儿时的回忆,就想去和老邱要一只蛐蛐,听叫儿。老邱很高兴让我挑最好的,我说用不着,只要你淘汰的。老邱挑了两只很一般的,并说你的罐还不错,我给你配上一只三尾儿(母蛐蛐)、一个水槽儿这样蛐蛐儿活得长,另外一只就放在一个小瓷罐里,罐底砸着一层泥土,不过这层泥土却是从山东带回的。 两只蟋蟀,一只浑身黑亮头大肚圆,双翅一奓叫声宏亮,俨然是个将军,我给他取名叫黑头,必须重点培养精心护理,放入紫砂罐里;另一只颜色暗黄头尖肚小,顶多是个马仔,我给他取名叫黄小,自然放在那个小泥土罐里。我一直不让它俩斗,我断定如果放在一个盆里斗,黄小准是腿断须折,小命难保。我对黄小颇有些怜悯和同情。 那天来了一个朋友,非要看看两只蛐蛐,并一定要斗一斗,说蟋蟀就是斗的。我不好太阻拦,很不情愿地把黄小和黑头放在了一个罐里。黑头异常兴奋,仿佛盼望已久的对手终于出现了,双翅一奓大牙一龇“吱,吱,吱”连声鸣叫,左顾右盼寻找对手。此时黄小却是步步后退沿盆底游走,好像是在躲避,我暗暗替黄小捏一把汗。转了两三圈之后,我用探子一探,突然,黄小扭转回身,一跃而起扑向黑头,两只蟋蟀顿时扭作一团,上下翻飞满盆翻滚,有时白肚皮朝上,有时跳起老高,看不出是谁在咬谁,足足有四五个回合。我屏住呼吸眼也看直了,赶快把二虫隔开,两只虫都高声鸣叫,似乎很不服对方。虽然未分出胜负,但此时的黑头已断了双须折了抱爪儿,叫声已不如开始宏亮。而黄小却没什么伤,黄小的勇敢和实力大大出乎我的意料。此战之后,黑头继续在紫砂罐中,有三尾儿陪伴,有小水槽养尊处优,而黄小仍独居其小泥土罐中。 快十月底的时候,我要外出旅游,十几天才能回来,两只蟋蟀无人照顾,多放点食听天由命吧。十三天后我回来了,居然听到蛐蛐的叫声,十分惊喜,心想一定是黑头在叫。当我打开紫砂罐时,它已干死其中。叫声是从泥土罐中发出的,黄小还活得挺欢,罐中的食物早干了,大概罐中的泥土使黄小活了下来。养尊处优的黑头却早早寿终正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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