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先,在猪市大街十字路口也就是现在的美术馆大街往南,有王府大街和王府井之分:王府大街最早叫王府街,从东安门大街东口的十字路口开始,到现在的东长安街;东安门大街东口往北,为灯市街。灯市街是早年北京人无所不知的繁华去处,每年正月十五灯节,是赏花灯闹花灯的所在,后来由于离皇城太近,改在了厂甸、东四、鼓楼等几处闹花灯。据明史记载:自东安门街东口往北逶迤向东,大约两里,称为灯市街。至于后来为什么叫了灯市口大街,我看是对北京民俗历史的误解。比如,东四十二条也有东口西口,但你只能叫东四十二条胡同,而不能叫东四十二条口胡同。道理是一样的。至于王府井,据考证,它只是个地名而非街名,只因为北京苦水多,可这里掘出甜水井,地址应在今天华侨大厦开始往南到灯市西口这一段路上。有考证:大甜水井则是“王府井”的起源。后来为了简化地名,把这三段大街统一叫做王府井大街了。 小时候,我经常从猪市大街把角的小人书铺开始逛这条街:过东厂胡同就是中国科学院图书馆,原来民国总统黎元洪的宅子。那里面风景不错,假山绿地藤萝,蛮幽静,可惜只要我往里一溜达,传达室的人就会跟上我,然后把我“清”出去,“这里不是你瞎闹的地方,去去去!”现在我的同学就有在这里面工作的,可惜我已没有了当年的好奇心了。 斜对面则是北京人民艺术剧院了,这座剧院,我看过周正主演的《以革命的名义》,他化装成列宁还真迷住了我呢。后来,我又和人艺的蓝荫海老师成了朋友,不止一次地在人艺的创作室里切磋聊天。过了人艺再往前,是商务印书馆了,它的对面应该是个画店,据说这个画店藏龙卧虎,名家画作大大的有,徐悲鸿先生的名弟子、著名国画大家韦江凡先生跟我说他的大作也悬挂于此。画店往南是个门面不小的商店,其实可以叫菜市场,那里面是日用杂货和鱼肉鲜菜无所不包。再往前,就是奶子府了,现在叫灯市口西大街。奶子府是皇宫里面专门招聘奶妈的机构,当年皇宫里面讲究喝人奶,而且不让奶妈随便吃东西,只许她们连汤一块吃不放盐的肘子。肘子只要白煮,都会形成奶一样的浓汤,连肘子一块儿吃下,据说可以让奶妈体内迅速产生奶汁,而且质量好。 过了奶子府,就是大名鼎鼎的翠花楼饭庄——百年老店,平常人轻易进不得。静心而论,北京的不少老字号,自从被当做传统文化的载体,成了宝贝,他们自己也越来越高级,门面弄得雕梁画栋混着金碧辉煌,不伦不类;进去吃饭,一瓶十几块钱的白酒,他们得收几十甚至百十块;上百的呢,他们要你点出三四百来!牌子越来越值钱了,可离普通人越来越远了。当年,东来顺门口还有大板凳呢,仨瓜俩枣的钱也可以吃得挺痛快,连拉洋车的也可以来此足“撮”!任何买卖想火,他都得照顾全喽,单打一,注定长不了——当然我不是指翠花楼,别误会! 当年去饭庄吃饭,也是文化享受,单间,挂着书画,条案上是瓷瓶。单说“跑堂儿”的对您的照顾,就让您痛痛快快地掏钱,走了之后还想来,准备再掏一回钱!听老人们说这翠花楼的“跑堂儿”师傅,自打你进了饭庄子,就在他的照顾之下了。他引着顾客找桌子落座,看见有儿童,会拿出小人书,让小顾客等菜时不至于寂寞。你吃菜的时候,他会瞧出顾客的满意程度。有一回大家聚会,临散时,“跑堂儿”在做东人的耳边低声说,“瞧出来了,这红焖肘子盐稍微过了。您多担待。下回来,我让他们少放盐,包您满意。”做东的是大学教授,有钱,当时满意地掏出五块钱赏给“跑堂儿”的师傅。五块钱,当时是一位用人的月钱!人家举起钱,高声说,“这位先生赏我们五块,谢啦——”在内柜站着的经理也高声答谢,“谢谢您啦,祝您发财发福!”“跑堂儿”的高喊,是表示这钱为全饭庄同仁所有,自己不能贪污独吞。经理的助兴,则是对您吃饭的感激。在那种氛围里吃饭,也是文化的享受。你花了钱,心儿里美。 翠花楼对面是外文书店、八面槽体育用品商店、清华园澡堂子,这三家买卖当年的名望不亚于王府井百货大楼。当年,北京人大部分家里面没有洗澡的地 方,只能去澡堂子。我小的时候,能跟大人去清华园澡堂子雅座洗澡,就跟进颐和园听郦馆吃顿饭那么新奇。到清华园澡堂子洗澡,如果不去雅座,你也得手腕子上面戴上皮筋的“腕套”,那上面有属于你自己装衣物小箱子的钥匙。洗完澡,老北京人讲究叫壶茶,咂摸着嘴喝几口,再“忍”一觉。然后缓缓踱出大门,或逛王府井或直接奔家了。洗澡的时候,有专门搓澡的师傅,你只要招呼,马上过来,搓得既熟练又舒服。他的手和手里的毛巾,几乎可以从各个角度接触你的皮肤,简直就是按摩。他们特别辛苦,在澡堂子是不能穿衣服的,只要上了班,只能腰里缠着块布站在澡堂子里的大池子边上;还有修脚的师傅,只要你在小床上躺下了,他会主动问你要不要修理修理脚的。那种洗澡,是一种文化,和咱们如今在家里用热水器和喷头往身上滋水完全不是一种感受。 过清华园是东安门大街,这才进入王府街了。 大街的把角是古玩店,对面是银行,往前是乐器行、王府井食品店、照相馆,之后就是王府井的精神支柱——百货大楼。它们的对面,路东就是东安市场了。这个百货大楼当年是出尽了风头。全国人民一提北京的商业就是它,跟在上海一提就是南京路“一百”一样。小时候没少逛百货大楼,主要因为我叔叔在百货大楼工作。有一天晚上,爸爸妈妈带我逛大楼,进去我就看上了六分钱一瓶的酸黄瓜,出口转内销的。妈妈给我买了,我就不上楼了,那玩意儿足有两斤来沉呢。怀里抱着还怕摔了,就站在糖果柜前面看售货员抓糖果的超人手艺,那本事,真!说要一斤,上手一抓分厘不差。等他们买完衣服,我抱着酸黄瓜随他们出了楼门,马上惊呆了,广场人山人海的,一辆大卡车上面站着五六个人喊着往人群里面扔号外:“快看啊!我国第一颗原子弹爆炸成功——”当年的《人民日报》就在百货大楼的边上,刚印出来就发上了。那时我还捡了两张红色的号外,晚报那么大小,单面印刷,怪漂亮的。可惜早弄没了,留到今天也算文物了。 任何事物的兴起和走衰,都有一番道理,当年的百货大楼,一占计划经济的环境,它卖的商品别的地方没有,二占离交通枢纽北京站之近。现在呢,连方便面都规范化生产,到村里小卖部都能买着,谁还为买东西大老远跑趟百货大楼呢?所以,大楼的领导不停地想新招子,也不容易啊。 百货大楼往南,是《人民日报》,对面是亨得利表行、新中国妇女儿童用品商店、食品店,对了,还有美白理发馆。这个美白可是北京四城的头筹,我的一位哥儿们王保尔在那里剃了个光头花了一块五!那时候我们都挣四十块,我在隆福寺理个发才一毛五。可是人家美白,使的香水肥皂毛巾都比其他理发馆高级,连理发师傅也是京城一流,你多掏钱也值。 再往前,就是新华书店,它的大楼北边有个不显眼的小去处,是内部书店,专供高级干部买内部发行图书的。当年我跟着混进去,买过《封神演义》、《金陵春梦》。当年的新华书店坐东朝西,前面是个小广场。我到出版社后,我的老领导李小文副总编辑要求大家熟悉市场,每星期有一天在这里当售货员,所以,我也可以说自己是王府井新华书店的“老职工”呢,而且当店员时,我也长了行式:能让顾客心甘情愿地买走我介绍给他的书!王府井新华书店和我缘分不浅。 过了书店是照相馆,我记得是中国照相,因为1956年和1968年我和我哥在二楼照过相,别的物件都丢了,可这两张照片还在我手里,中国照相的招牌似乎有前置词——“上海迁京”四个字。后来我在北京第一机床厂当了劳模,厂里请来为劳模照相的又是中国照相,那是中国照相给我照的第三张照片,也在相册里,不过这次我没掏钱(有朋友看到此,指出中国照相位置应再往北。可我却记忆在此)。照相馆的南墙外就是胡同东单二条,我看朋友朱学智就从这里进去,他们的小院是《人民日报》宿舍。过了胡同就是条斜坡小街,沿着街往东就是青年艺术剧院。 它们的路西就是北京饭店。王府井大街到这里就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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