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1959年到1980年,我在鼓楼东大街263号住了漫长的21年。其实,就在上世纪五十年代初,丁玲主办的文学讲习所还在这座王府的大门上挂牌子的时候,我就到里面听过几次名人讲座,不过我并不是讲习所的学员。后来,讲习所停办了,大宅移交给了中央戏剧学院。本来打算把戏文系设在这里,没成事又改为戏剧学院的教工宿舍,一晃又过了几十年。 263号院儿这座王府的前门(正门)在鼓楼东大街,旧门牌为103号,后门却在草厂胡同口附近,旁边还有个小四合院。另一边相邻的又是一座大宅院,据说当时刘宁一部长曾住过很长一段岁月,我怀疑那是王府的另一半,因不善考证,至今存疑。 草厂胡同内还有草厂小学,刚好就在我院后门的对过,学校不大,只能容下几百名学生。 263号院儿距鼓楼城楼仅二三十步之遥,鼓楼的拐角就是马凯餐厅——北京正宗湖南风味、颇有名气的老字号之一。三角路边各有副食店两家,生活非常方便。 我住进263号院儿的头几年,还是个没有钻石的王老五,经常也在马凯餐厅吃大碗牛肉面,只花两毛多钱就吃饱了。后来成了家,我们也是马凯常客。 鼓楼后面的钟鼓楼附近,当时有个很热闹的小市场,每年秋天还能买到大闸蟹,一般的4毛多钱一斤,最好的、满黄的才卖5毛5分钱,真馋人! 263号院儿旧王府的前院,属鼓楼东大街地段,而后院则归入草厂胡同范围了。前后院的连接部分,东西各有一个月亮门,两个月亮门之间,是一片大约一百平方米左右的小花园,有假山、葡萄架、石榴树、枣树、核桃树,还有一棵粗壮高大的至少长了数十年的老香椿树,此外,还有些花花草草之类的观赏植物。小花园的北边,是一座高台阶正房,面积不小,是整个王府最高级的房子,当时中央戏剧学院的副院长罗兴达一家就住在那里。 罗院长平易近人,虽然是个老干部,却丝毫没有架子,经常拿着大扫帚,自己打扫那个小花园。罗院长一儿一女,也没有高干子女的毛病,一直和大家平等相处。“文革”第二年,我的夫人生了孩子,没有人给洗尿布,好在有罗院长家的老保姆兼管家替我们帮忙。罗院长的小儿子当时也还是个学龄前的小孩,调皮好动,自告奋勇负责替老保姆收集传送尿布。我那时住在后院的小楼上,离他们家很近,他一天数次跑上跑下,一边喊着:“有尿布没有?”也不嫌脏,还觉得挺好玩。几十年来,我们相处很好,一直保持来往,虽然各自都早已搬离263号这个大家庭。 263号院儿旧王府,充其量只是一座中小规模的大宅院,当时却住有三十多户人家,是很有点文化色彩的文艺界的散居大宿舍,其中不乏老一代和中生代、新生代的有成就的人才,说是藏龙卧虎,并不为过。内有中外戏剧史家多人,如廖可兑、祝肇年等,有戏剧理论界日后全国知名的谭沛生,有老一代的声乐家姜蝶,还有几位美术家、中央乐团的艺术家等等。新生代中,目前在美国音乐界颇负盛名的周龙,他的青少年时代也是在这里成长的。还有,姜文和巩俐等人的恩师张仁里教授,也都在这个大宅院住过若干年月。当然还有更多默默耕耘的,教表导演的、教舞蹈的、教中学的……总之,这是名符其实的一个文化大院。上世纪五十年代初全国派到文学讲习所这里来进修的学员们,其中一大批已经成为著名的作家,也都在这个院儿住。 三十多户人家的大杂院,和平共处几十年。经历过多少难忘的往事啊!其中,1976年大地震过后的一段日子,恐怕是至今最令人不能忘怀的。 263号院儿旧王府内,按理全是清代留下的平房,不知何故,后院却冒出一栋只有两层的小筒子楼,据说是沦陷时期日本人盖的。丁玲办文学讲习所时,就在楼下设大课堂,楼上有十余间学员宿舍,每间都只有10平方米大小。到了1976年,这栋小筒子楼已成危房,所幸大地震时并未倒塌,逃过一劫。我们楼上几家住户,地震后一时不敢住回去,成了无家可归者了,只好在罗院长的小花园内,临时搭起几个帐篷,每户一床,足足挤住了好几家。在这段天灾人祸接二连三的日子里,人和人的关系却拉近了。住防震棚期间,为了苦中求乐,交流感情,我们还包过一顿饺子,请罗院长一家共享,其乐融融。 当时的物质供应不好,大家又都是低工资,生活艰苦是可以想像的。那时,副食店往往出售大棒骨,我们院好几户也是常客,早早就排上队了。当时大棒骨才卖几分钱一斤,买上十斤八斤回家,把剔出的碎肉用来包饺子,然后用大锅熬汤,汤油可拿来炒菜,汤一再熬了几遍,最后把剩下的大棒骨晒干,还留作废品出卖,收购价也是几分钱一斤。这样精打细算,才知道什么是过日子。 到了节假日,为了点缀吉庆,副食店居然也卖拼盘大对虾,每盘摆上八只大对虾,外加一小块肥肉,才卖一块钱,即使这样,当时也并没有人抢购。 2002年我们一家人曾回访了263号大宅院故居。只见前院大门封闭,有几间房已被拆掉,留下一片瓦砾,而后院已经盖起许多小建筑,或作厨房,或作杂物间,只留下窄小的通道,勉强可以走过去,比大地震时,显得更拥挤。回想这座当年充满人文气息的院落,心中不禁感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