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我住鞭子巷三条(今崇文区锦绣三条)。我奶奶特爱贪热闹儿。记得六七岁那年,有一天,放学早,奶奶说:“我带你逛天桥,你去不去?”我一听,像喝了蜜蜂屎,乐得直撂蹦儿!奶奶一只大手领着我,从漏子胡同斜穿到金鱼池、龙须沟,过马路奔西,奶奶两只小脚紧捯,没走多远,就到了天桥。 据说原来的天桥早拆了。眼前看到的是一个个被围圈起来的场地,大的方圆有十几米,里三层外三层黑压压全是人。奶奶不便往里挤,便找了一个场子,把我推进去,自己在我身后站着。我第一个看见的是一个练武术的,场子里竖着几个弓箭,几个汉子站在那里,个顶个儿都像铁打的金刚。旁边一张八仙桌上戳着一个大镜框,镶有朱国全名字的半身像。那朱国全两拳相对放在腹部,扇面腰、熊虎背,俩大胸脯高高隆起,两肩下的三角肌一疙瘩一块。再看真人,腰系大宽板儿带,黑腿带子下蹬一双靸鞋。其兄朱国良、其弟朱国勋皆为全国享有盛名的气功大师,号称“朱氏三杰”。当时我看见的是朱国全的打弹弓表演。一般打弹弓都是身体直立,用一只眼瞄准,拉弓射箭。朱国全是弓箭步,前腿弓,后腿绷,弯腰向后方钻胯,姿势优美,发发命中胯下目标,引起阵阵叫好声。更为惊险的是他拉开弓后要射击一个十步开外的目标。而这个目标正是他哥哥朱国良嘴里叼着的弹丸。这弹丸相当于一个小山里红。这么大一个小球,一半在嘴里,一半外露悬空。说时迟,那时快,猛一撒手,“嗖”的一声,外露那半拉球被打得粉碎。当时看得我提心吊胆,目瞪口呆,大气儿都不敢出。心想这得多好眼力!万一失手,朱国良的腮帮子就是一个窟窿!稍往上一点儿,眼睛瞎了!我边看这“野狗钻裆”边倒吸一口凉气。可人家竟万无一失!用今天的话说,“玩儿的就是心跳!”有的观众说,这手绝活儿是由他的师爷孟继永传下来的。 朱国全表演的另一绝活儿叫“五花飞石”。只见一根木杠两头各穿一石。每块石30斤,两块60斤,类似今天的杠铃。他把“杠铃”放在胸上,两手撒开,让它在前胸、后背、脖子、双肩、两臂等五个部位盘旋飞转,耍出各种花样,所以叫“五花飞石”。在胸上转叫“胸花”;俯身在后背转叫“背花”;绕脖颈转叫“脖串花儿”;在双肩左右旋转叫“肩花”;最精彩也是最难的叫“乌龙蛟柱”。这个表演我始终没见过。这种似流星般上下左右翻飞的木杠双石,要何等气力与技巧方能让观众叹为观止而绝无闪失! 除以上绝活儿外,我还见过朱国全表演气功,如“气断钢丝”、“气托钢刀”、“钉板开石”等。凭一口气能把绑在一起的四根钢丝绷断;明晃晃的钢刀刀刃紧贴胸膛,运好气后,任凭其兄用绑在一起的三根木棍拼命击打刀背儿,三根木棍打劈了,朱国全跳将起来,若无其事,胸上却无一点伤痕,至今仍觉中国气功不可思议!
看张宝忠耍大刀 直到如今,只要提起天桥耍大刀的张宝忠,老北京人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我今年74岁了,可说是看着张宝忠耍大刀长大的。那年月,没条件进电影院,但逛天桥比看电影过瘾。一场电影一两个钟头,哪个片子适合儿童看?!逛天桥则不受任何限制,一天长在天桥也没人管你,而且看的都是身怀绝技的民间奇人。它使我一生对民俗技艺、民俗文化情有独钟。这些艺人是老北京的瑰宝,新中国成立后大都成为民俗艺术家,张宝忠就是一个。 张宝忠,外号“大刀张”。那次去天桥专为看张宝忠耍大刀。他中上等个儿,未见有奇异相。但从里到外,一派江湖气概,一条英雄好汉!谈吐非但没有野调,而且文雅得不像个卖艺的。站在那里,两眼放光,因离他很近,只见那把大刀比我都高。刀上一串铜圈儿锃光瓦亮。他手扶大刀,等观众都到得差不多了,便开口道:“各位爷们儿,今儿您来这儿看我的玩艺儿,您就是赏给我脸了。我先谢谢各位(拱手向各位作揖),我表演的就是这把刀。那位说,这刀有名儿吗?有!叫‘青龙偃月刀’!这把刀有多重?告诉您,一百八十斤!”说着,他把刀上的铜环摇得哗口楞哗口楞响。“那位说,你别吹!不信,不要紧,哪位过来掂掂、试试。”这时真从人群里走出一位,过去一拿,那刀纹丝儿没动,笑着又回到了座位上。“兄弟,您多捧场!今儿我要把它举起来!诸位看好喽!”这时,他轻松地用右手顺势一抄,双手把刀举过头顶,并走了几步,像是绕场一周。然后突然撒开一只手,变单臂高擎,这时场内掌声四起,观众连连高喊:“好!好!”张宝忠见好就收,把刀放回原地。观众没等他开口,纷纷掏兜把钱扔到地上。张宝忠连连说:“谢谢!谢谢!谢谢各位!”这场表演完了,看客有的走了,有的仍坐在板凳上,等看下场新玩艺儿。 我也还想再看,奶奶说:“咱们再看看别的!”我们又来到了一个砸石头的场子。
看气功师砸石头 离张宝忠耍大刀的场子不远,有个砸石头的场子,场地上有不少盘子大小的鹅卵石。石头的颜色比红浅,比粉深,个个扁圆但不规则,一看就硬。砸石头的是个彪形大汉,有人叫他“常傻子”。那胳膊上的腱子肉自不必说,单看那两只粗壮的大手,就知道那手的厉害!人们都说他练的是铁砂掌。铁砂掌上伸出的五个手指简直就是五根铁棍!别说打你,戳你一下就够你受!我年龄又小,自然得离他远着点儿。 那大汉说:“各位老少爷们儿,今儿您赏光了!”说着,他从地上捡起一块大扁石,放在长条凳上。“您瞧好喽!我砸三下,手起石开,让它两瓣儿!那位说,砸不开怎么?砸不开——我接着砸呗!”说完大伙儿都乐了。只见他这时低头哈腰开始运气,把气运到胳膊和手上。我眼看着从肩到肘的这一大块肌肉里,像是藏了一个肉球。那肉球可随意上下滚动。看的人简直跟我一样,都看傻了。心里始终纳闷:那肉球怎么能自由地滚来滚去?砸石头固然用手,但那力与气却在胳膊上,更严格地说,应该是在丹田上。说时,他把石头放在条凳的一头,左手按着石头,留下半截悬空。只觉得场子里的空气都凝固了。他运气约有十分钟。突然,他大喊一声:“啊——开!”那喊声犹如天崩地裂,再看那悬空的半块石头咔嚓一声掉在地上。场上叫好声四起。接着他又抄起一块,比头一块还大。他连喊了三声:“啊——开!”石头没开;又喊一声:“啊——开!”还没开;这第三声:“啊——开!”那喊声真如五雷轰顶。他用一腔热血和这块石头拼了!又是咔嚓一声,那石头死在地上,不动了!石头在这样的钢强铁汉面前,哪儿有它赢的份儿!场上掌声、叫好声连成一片。观众由衷地佩服这位大力士。 这是我幼年看到的硬气功开石表演的全过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