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生在北京一个普普通通的四合院里。 院子狭长,被青灰瓦帽头的一堵白墙隔成了里外院,一条青砖小道从大门直通里院。房后是一棵老榆树,遮天蔽日,浓浓的树荫正好罩住了不大的庭院。每到夏天,大树成了知了的乐园。清晨,金橙色的朝霞刚刚洒满叶片,吱吱的叫声就唤醒了熟睡的孩子们。一到中午,恬静的院子里,没有了孩子们的喧闹,知了更加肆无忌惮,拔高音频,大有舍我其谁的感觉!傍晚,是院子里人气最旺的时候,大人下班,孩子放学,不大的院子中央,又成了口头信息交换的平台。 也不知什么时候,知了退位了,蔫不唧唧的就没了声响。下了班的大人,摇着蒲扇,光溜的膀子上搭块投凉了的湿毛巾,马扎,板凳,或坐或站,京城轶事、街边见闻都在这里汇聚、品味。大人们常挂嘴边的话题,往往离不了足球——年维泗、张宏根,那时就成了男孩子们耳熟能详的人物。 院子的西墙很高,墙下种了不少花草,鸡冠花、西番莲、草茉莉,还有茎叶都长满小白毛刺、黄黄脸庞的向日葵。向日葵的花瓣刚打开,心急的孩子们,站上小板凳,踮着脚,在勉强够到的花盘里翻找瓜子,那真是一乐。 晚上,湛蓝的天空,满天星斗。只要抬头,就能看到北斗星,弯弯的勺把,大大的勺兜,让孩子们充满遐想。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天空就像罩上了一把满目疮痍的“伞”。星星虽然还是那个星星,月亮也还是那个月亮,天际间却一片浑浑噩噩,孩子们坐在空地上数星星的游戏,是再也做不成了。电器时代虽然还没有光顾这块土地,但孩子们的心目中,“玩儿”这个词,从来不缺少内容——捉蜻蜓、逮蛐蛐儿、粘知了,就连工地上的一排水泥管子、一堆沙土,也能让孩子们玩的兴高采烈、昏天黑地。 那时候,家家户户的照明光源,只有白炽灯。家里,胡同,马路上,虽有灯照着,总是昏昏的、黄黄的、暗暗的,每个电线杆下只有屁股大的一丁点儿亮,走出去几米,就是一片黑暗。学校的老师,相比现如今,似乎还要开明得多,作业留的很少,考试也在平平淡淡中过去,大概上世纪五十年代的老师,所有的老师,面对当时“光学”的落后,不忍心把孩子们死死地捆在昏暗的灯光下,因而也创造出了一个“世界真奇妙”。也就是那会儿,每个班的“四眼儿”居然奇货可居。进入二十一世纪,科学技术到了超水平发挥时代,照明光源也不知研发到多少代了,对光学一窍不通的我,搜肠刮肚也找不出几个带“气”字头的新灯名。我只看到,一幢幢新楼里飘洒出来的光线,都不再是昏昏的、黄黄的、暗暗的,白炽灯已退而其次,只有照照厕所、楼道的份了。而照如白昼的各种灯具,也没有阻挡住眼镜在学校里的快速“普及”。据说现在,个别班级里戴眼镜和需要戴眼镜的竟达七八成,照此下去,眼镜业一定是最有前景的行业。闲来同学聚会,扯到孩提时代,物质贫匮虽然刻骨铭心,但比起当代学生,总有一股不知是幸运还是幸福的别样滋味! 天一擦黑,屋顶下巴掌大的天地,是拴不住男孩子的。每到这个时候,评书大家那磁石般的说书声就会响起来。《说岳全传》是男孩子最喜欢听的评书之一,岳母的虚怀若谷、国家为上,岳飞的忠勇报国、壮怀激烈,岳云的冲锋陷阵、少年英雄,深深地影响着这一代人。《烈火金刚》、《敌后武工队》这些段子,虽然过了几十年,里面的精彩情节,至今仍能说出一二三来。往往正说到兴头上,“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评书大家一句收官的话,带来孩子们一片惋惜声。精彩的环环相扣,巧妙的故事伏笔,招引得孩子们不管在胡同里玩的多么恋恋不舍,时间一到,撒腿就往家跑,生怕落下一两句。 每到七八点钟,昏暗的路灯下,又成了孩子们的乐园。蚂蚱、呱嗒蝙儿、油葫芦、不甘黑暗,纷纷展开翅膀,驾临灯下。大家瞪大了眼睛,只要它们一落地,马上变成孩子们的囊中之物!那时候,“宠物”这个词还没生成,狗是家家都不能养的,即便是农村,打狗队一遍又一遍的扫荡,早已销声匿迹了。养猫虽然街道不管,但那时是算不得宠物的。哪比得现在,猫啊,狗啊,金贵得不得了,不仅有专门的猫食狗食罐头伺候着,就连棉背心、小裤衩也一应俱全。那时家里养上只猫,主要任务是捉耗子。老平房一住几十年,每到夜深人静,耗子就肆无忌惮地在纸糊的顶棚上随意行走,哗哗哗,仿佛下雨一般。养的猫是不问产地何方,是否纯种的。只有一个标准,不管黑猫白猫,只要能逮着耗子就是好猫。 热爱小生命,是孩子们的天性。捉到了蚂蚱、油葫芦之类,就放到用铁丝网卷成的笼子里,再放进去几把沾着露水的青草。每天放学,第一件事就是观察笼子里的虫子,草吃没吃,虫子精神不。 萤火虫,是童年常见的昆虫。院子里,黑暗的犄角旮旯,都能找到它们的踪影。听爷爷讲,古时候有的人家点不起油灯,就用萤火虫照明读书。抱着好奇心,一晚上捉了五只萤火虫,把它们包在薄薄的棉花球里,想照着古人学一把。可不知怎么回事,书上的字愣是看不清楚。长大了才悟出道理:梅花香自苦寒来,精神,难得的是一种精神。等道理悟出来,萤火虫却悄悄地从人们的视线里消失了…… 童年的往事,尽管过去了几十年,仍然历历在目。童年,虽然生活在物资短缺时代,童趣与欢乐却从不短缺。在电脑大行天下的今天,孩子们的物质生活极大丰富了,可他们的童趣究竟在哪儿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