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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山上的四合院

2002-12-1 12:00| 发布者: 梁淑兰

  和许许多多的北京人一样,我也出生在一个四合院里。不过我们那个四合院,不是在城里,而在北京西南方海拔1870米的高山上——房山区蒲洼乡宝水村。

  那里曾经是华北的平西抗日革命根据地,可是在哪本地图上也找不到“宝水”村,只能找到“鲍尔水”,上世纪就连通往我们那儿的长途汽车,站牌上写的也是“抱儿水”,其实这才更接近我们的乡音。即便是此刻,随手打开北京地图网的网页,看到的仍然还是“鲍尔水”,而不是宝水。高山改变了我们说话的音调,高山也阻断了正确地名的传播,直到互联网时代的今天。

  相同的北京文化、相同的北京习俗,即使在高山上也有四合院,不过我们那里的四合院和城里的也有很多不同。

  与城里的四合院相比,这里最大的不同在于建筑材料,不用砖瓦、不用泥,全部用石头。房山以出产石板闻名,所以房山人管河里大块的鹅卵石叫“大板儿石”,管大米里的沙子叫“小板儿石”。石头的概念在房山人的语言中已经完全演化成为“石板”和“板儿石”了。

  我们家那里盖房全用石板,山上土很少,砌墙完全是用小块的碎石板干插起来的,这可是个技术活,恐怕城里的八级瓦工也砌不了这样的墙。插起来的墙也不像城里是什么二四墙、三七墙,比这都要厚,也保暖。

  房上的“瓦”更得用石板了。好“瓦”讲究块儿要大、要薄。这样房上的重量就轻,房子也才牢固。

  盖好了房,墙的里外要抹上白灰,叫挂袍。然后外墙再在白灰上面刷上青灰——我们那儿叫坩儿土,讲究的还要在坩儿土上画出砖缝儿,乍一看和砖瓦房一样。这就是“青堂瓦舍”了。

  那时房山盖房分满装秀、半装秀、老阳儿出和酱猪头四种,盖得起四合院的主儿,当然都是满装秀了。所谓的满装秀,就是和城里四合院的房子一样,前脸儿下半截是墙垛子,上半截全是窗户。这样的房子外表气派、里面非常亮堂!我记得,小时候村子里的房子都是一座一座的四合院,它代表着中国三世同堂、四世同堂,几代人同居一处的核心家庭的传统。

  当时,我们家就住在村子里最好的一个四合院,两扇朱红的大门旁边还各有一个木头的门墩儿,不过不像城里的门墩儿是立着的,而是横着穿过门框卧在地上的。也有大门道,可是我们家的大门道吊顶子,而且不是从房檐吊起,吊的顶子比房檐还要低,为的是顶子上面可以存放东西,人从朝着院子里的那一面可以上去,我小的时候就经常上去玩儿。

  我们家住的就是这个青堂瓦舍的五间大北房,还有两间牲口棚、一间煤棚子,那是我爸爸、妈妈土改时分得的胜利果实。我爸爸是我们家乡的游击队大队长,打日本、斗土豪他是头一个,妈妈也是积极分子。解放后爸爸当了乡长,妈妈是妇女主任。

  由于长期的艰苦生活和缺医少药,我四岁那年妈妈就去世了。白天爸爸经常带着我去霞云岭、堂上开会。晚上天一黑,我就困了,躺在炕上紧紧拉着爸爸的衣服角,怕他走了,可是等我醒来他还是走了,又去忙工作了。

  1958年全国开展大跃进时,我才七岁,给我留下最深的印象,就是家家户户砸锅卖铁大炼钢铁,高山上也建起了土高炉。家里不做饭,生产队就成立了集体食堂,全队的男女老少都到我们这个院子里来吃饭,院子里摆满了桌子,大家随便吃。虽然没有什么好吃的,可是能够吃饱,还是让我们高兴不已。只是没有两年的时光,食堂就散了,老百姓家里也没有粮食了,日子也就不好过了。四合院里再也没有了往日热闹的情景。

  爸爸的工作却更忙了,夜以继日的工作,经常见他用胳膊肘顶着胃,皱着眉。在我九岁那年,爸爸也去世了。父母都没了,我也从五间大北房搬出来了,搬到了旁边的牲口棚,生产队给垒了墙,安了门窗,我从此就在这里安了家。那五间北房改作生产队的粮食仓库。

  家里没有了父母,恰逢整个国家也遇到了严重的自然灾害。那时虽然我还小,但一切都要自己照顾自己。生产队里给一点粮食,吃菜要拿钱买,我没有钱,就只能吃野菜。盐也没有,只好向邻居要一点腌咸菜的汤儿当盐吃。

  看见别的孩子上学,我非常羡慕,经常到放学的路上眼巴巴地看着村里的学生排着队、唱着歌回家。在政府的帮助下,我终于也上了学,老师还给我起了大名叫梁淑兰,学校可以不收我的学费,但是却没有能力供给我书本,老师就把上一年级同学用剩下的书给我看,用大家考完试的卷子背面给我订成本子,把同学们不要的铅笔头儿给我用。写大字时也要等同学写完了,我才能借别人的笔墨写两笔。虽然我没有爹妈,没书没笔,可是我学习照样努力,并且暗下决心,决不落在同学的后面,决不给父母丢脸。

  课间我和同学们一起滚铁环、踢毽子、玩儿丢手绢儿的游戏,那真是我童年里短暂的幸福时光啊。

  放了学,别人可以玩儿,我还得忙着趁天黑之前背煤、拾柴火,自己做饭。山里天亮得晚、黑得早,不然天一黑,就什么都看不见了。我连盐都吃不起,哪里还有钱点油灯啊?村子里有煤窑,社员只要一年去花上三两块钱就可以给你往家里送煤烧,我只能花五毛钱自己到窑上去背煤,烧火做饭取暖。自从爸爸去世,我就自己背着背篓背煤。年纪小,力气也小,每次都背不了多少,所以三两天就得背一回。放学以后,我从来没空儿和同院的小伙伴玩儿过。夏天的晚上,我坐在自己“家”门口,漫天的星斗和我做伴;冬天的晚上,我坐在炕沿,看着通红的灶眼编织着我的梦想。

  读到四年级我就结束了学习生涯,因为要继续读高小就得自己背着粮食到十五里地外的蒲洼乡里去念,山高路远,冬天还要起早贪黑,没有父母的照顾,我不敢去,只好放弃了,开始在生产队里干活。和我一般大的队长、组长等“干部”,都可以挣到8分,我就只能挣4分。就这样到了年底,除去生产队里分的口粮之外我还拿回了40多块钱。从那一年起我就算“成人”了,因为我已经可以自己挣钱了。我一年一年长大了,国家的经济也一年一年好转了,在政府的照顾下,我也开始到公社的修配厂上班。1970年,我被招为国家正式工人,从此告别了生我养我的那个四合院,离开了家,到了山外边的坨里,后来又到了城里。

  不管走到那里,我都会在数不清的梦里一次次的回到家乡宝水,回到我的那两间牲口棚,那里虽然只留下我童年时艰难苦涩的回忆,但也同样是我温馨的家——它曾经为我遮风挡雨、毕竟在寒冷的冬天,通红的炉火曾经带给我无限的温暖,通红的炉火照亮了整个房屋,也照亮了我的人生道路,教会了我要顽强的生活、工作。

  离开家乡以后我也曾回去过几次,回到父母的坟前告诉他们:在党和政府的关怀下,当年的“小五保”已经长大成人,成了家,有了自己的孩子。每次回去我都要看看我住过的牲口棚,虽然房子还在,可是门窗全都没有了,连门框、窗户框都没了,家里仅有的家具——桌子、板凳也早就不知去向了。当年的“家”,永远留在我一人的心里。

  近两年我再回到老家时,村子里的四合院已经所剩无几了,代之而起的是一排排宽敞明亮的北房,砖墙、铝合金门窗。年轻的一代已经没有人愿意再住东、西、南房了。这既是房屋形式的改变,也是偏远山区农村家庭观念的改变——变“四世同堂”,为三口之家的核心家庭了。

  我也曾经想过:北京城里需要保护四合院,作为人文景观房山区高山上的四合院,是否也有保留的必要呢?当地在开展生态乡建设、民俗旅游的同时,能否留下一两所“高山上的四合院”给后人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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