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年99岁的老妈,每当提起前府胡同61号旁门,那个见不着太阳的小四合院时,总有说不完的回忆。这个小院是1950年因建人民大会堂而拆的,原先坐落在西交民巷北边,原来的大陆银行后身。前府胡同61号旁门,在这短短的小岔口的西南角,在大陆银行北阴面,小院分外院和里院。南房五大间,一小间,最东面夹着这个小间和一个茅房。茅房边的院墙,永远是破半截儿。半截儿墙外是一间磨豆腐脑的小棚子。 解放前,小四合院的五间南房叫上房,房高且宽,东边三间住着在大使馆当西厨的周三大爷一家三口,女儿已经成年;西边两间住着在铁路局上班的胡大爷两口子和他们的5个孩子;西厢房两小间住着三口人,男的在铁路上班;东厢房两小间住着三口人,王爷爷、王奶奶和他们的寡妇侄媳妇;北房门口一间住着白云起小两口儿,另外两间就是我的父母和陆续出生的我们五姐妹。 周三大爷家经济比我家好,我们姐妹经常可以吃到三大爷带回来的土豆泥、干面包;胡大爷家有从铁路上分的大米、白糖,分时总少不了给我家一碗;王爷爷家人口少、吃得也少,爱得病的四妹,小我8岁,当时总上人家屋去赶口片儿汤吃。西厢房的孩子小名叫臭鼻子,每次去高线铁路捡煤核,总是他带路,因为他爸在那儿烧锅炉;王爷爷其实也是烧锅炉的,在大陆银行,所以,他经常背一麻袋切了角儿的新票子回来升火,我们拿这些钞票折玩艺儿。小院里这六七家人,发生了许多让我至今难忘的故事。 印象最深的,便是和同院孩子去西交民巷粮店排队买混合面的事了。那年暑假,我院和前院孩子上午都在我家写作业,因为我爸在家,有家教。在不足十平方米的小屋,里屋是齐墙的木板铺,外屋有一个比单人床窄的大桌子,白天写作业,晚上睡人。下午吃过晚饭,每人带着一个小被单就去排队了。男孩弹球,女孩抓籽儿、拔根儿,一直要在地上连玩带睡到凌晨,大人来接我们时,我们才各回各家。那时,一年只能吃一两顿饺子,面糟馅次,最后成了片儿汤。 童年的小伙伴,差不多都是邻居的孩子,他们当中有的人在我家补课给点钱,有的是同院的,就不用给钱了,院里虽然家家穷,却吃喝不分。 我常出外玩的地方就是中华门,看耍猴儿的、吹糖人儿的、变戏法儿的、拉洋片的……嘻嘻哈哈,玩饿了回家。那时最羡慕的便是窝头就花生豆。看见耍猴儿的给小猴吃花生豆时,曾招出我的馋虫。 那时爸爸在邮局上班,回家后给孩子补习功课,还给小棚子里小贵生家磨豆子,磨豆子不给工钱,给点豆腐渣和卖剩下的豆腐。妈妈给加工厂锁扣眼,我负责钉扣子,在这样艰苦环境下,我们隔两年一个的姐妹全都在实验小学读书。 爸爸每到休息时间,包括大年初一,都带着我们去中山公园看展览、看花,那时好像花不了多少钱就可以在碑上拓字,看卫生教育展览。当然,有时一个院的小孩儿是一块去的。 我们家东隔壁有一间小门房。有一次住进一个在前门外果子市干杂活的小青年,叫白云起。因为他租的那间房刚刚死了一个卖糖葫芦的老头儿,东厢房王奶奶让白大哥刷刷房,但白大哥没钱,王 奶奶心眼好,要取个吉利,因为白大哥刚娶媳妇。于是,王爷爷连续几天往家背废钞票,胡大妈用一个面盆往各家凑面——玉米面、高粱面、混合面,还有臭鼻子他妈从高线铁路扫的脏白面,打了一大盆糨糊就开始糊洞房。爸爸在邮局上班,有不少废报纸,胡大爷和二大妈儿子站在板凳上用废报纸先打底,我爸是书呆子,手脚笨,站在地上往上递材料,胡大妈和赵小姨负责糊墙,小孩儿们在破桌子上抹糨子,真是全院总动员,最后将房子糊成了一个“小花轿”。 白大哥也真对得起大家,秋后打枣时,他可露了一手。因为他年轻,而且经常帮老板去外地进货,干活麻利。中秋节前,他刚结婚不久,便发挥了才能。院里唯一的一棵树就是这枣树,因为在银行后身,蹿得特别高,我们站在地上根本够不着。那天是星期日,全院的孩子各家拿着条破单子,你争我夺地拽着单子角站在树底下接枣。白大哥先是站在我家房顶上打,后又爬上树用竹竿拴上钩子,往下拉枣树枝。 分枣有规矩,先要给年纪最长的王奶奶捡一小篮儿没破茬的好枣。王奶奶儿女不在,孙子也都二十好几了,所以这一篮子好枣最后还是便宜了大家,不是给小孩儿吃,就是过年时给老爷们当酒菜。 分完王奶奶的,大伙要把各个单子上的枣合在一起分,一家一中盆,然后一小孩一小盆儿,院里胡大爷家的5个孩子,只有两个能分着,因为那三个大的一个出门子,一个上大学,一个上高中了。 至今,我都弄不明白,在前府胡同这南北一小段胡同里,为什么只有我们61号旁门住的是汉民,这只能过一趟水车的窄胡同,住的差不多都是做小买卖的回民,大芸豆、豌豆黄、炒半空、羊杂碎汤。从早到晚都见他们去前门大街卖,卖完再带几个杂和面窝头回来。 我们院有几家在铁路上班,那时铁路待遇好,我经常可以吃到胡大爷家分的糖渣和碎米粥。一件事也值得念叨:日本投降那年,学校让我去演出,但要穿白汗衫、黑裙子、白袜子、黑鞋。妈没有。胡大爷把日本人装白糖用的麻布口袋给了我两个,妈用没字的两个半拉接成一个小褂儿,有字的两半个用黑颜色染了染,做成裙子,周三姐送我一双黑色绣花鞋、妈用黑色刷了刷,赵小姨给我一双日本时期铁路上发的无跟白袜——得,我就和实验小学六年级的学生一起去演出了。 那时的事儿现在时常还念叨:王奶奶家人口少,多病的四妹总去他家吃片儿汤;周三大爷家的姐姐成人,带回的剩菜总是便宜我们姐几个;赵小姨织毛衣剩下的线头,一多半给了我;白云起大哥经常从大蒋家胡同果子市带回些梨干、杏干、苹果干;胡二姐和她的男朋友从西交民巷抬回的受伤大学生坚强而带笑的面孔;排队买混合面和捡煤核时给我带路的臭鼻子,还有就是掩护地下工作站的“卖老豆腐”的小贵生一家……前府胡同61号旁门,那拆迁后建了人民大会堂的众多四合院中的一个,小小的四合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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