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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深处的电影院

2002-12-1 11:00| 发布者: 邱崇禄

  外城西南部宣武区的白广路,呈南北走向,全长1200多米,是建于上世纪1954年的街道。它南临白纸坊,北接广安门大街,取南北相连街名的字首,因而得名白广路。一年以后,在白广路中段路东建成的广安门电影院,它未能以街冠名,却以数里之外的城门——广安门命名,也许是因为广安门城楼高大巍峨、彰显气派、声名远扬,是西南数省进京必由之路的原因而定名的吧。纵观京城内的各个影院,以城门之名冠而影院之名的,恐怕只此一家,别无分号。

  枣林前街为东西走向,白广路是南北走向,两街在中部十字相交。童年的我家住在离十字路口不远东南角的一个四合院里,与十字路口东北角的广安门电影院互为犄角之势,相距仅一箭之遥。

  当年每天的电影院,都是热闹非凡,晚场电影要在十点半钟以后才散,从影院涌出的人流,像开闸后放出的水,汹涌澎湃,街道一时摩肩接踵,车水马龙。看过电影的人们,可以在明亮的路灯照耀下,议论着电影中的情节,欢天喜地步履轻松地走回家。

  广安门电影院对面,是平房建筑的白广路商场,商场里有日用百货、五金文具、糖果糕点、服装布匹、玩具鞋帽,还有理发馆、缝纫加工部、钟表眼镜修理部,连上海迁京的正兴南菜馆也设在商场里。商场南侧是白广路菜市场,里面人们需要的各种副食品,一应俱全。电影院、百货商场、菜市场三足鼎立,构成这一地区繁华的商业、娱乐中心。

  影院前刷着绿漆的方格木篱墙外、紧邻人行道,种有几棵直冲云天的白杨树。夏日里高大茂密的树冠,洒下一地的绿荫;秋天一地厚厚的落叶,预示着严寒的冬季即将来临。方格木篱墙内,是南北长、东西宽、近千余平方米的院落,院子的南北尽头向东通向电影院两侧散场的甬道。

  电影院坐东朝西,整座建筑东西是长,南北为宽。高大的房顶中间起脊,东西两端是反“万”字的吻头。坡状的板瓦递减式铺向两侧的房檐。电影院朝西的大门是四柱三间,进入这三间大门要踏上高高的数级台阶。台阶的最高点围拢着三座门,在门前形成一个平台。站在这个平台上眺望,对面商场和人来车往的街景尽收眼底。

  三门之上的二层是一个露天的阳台,回转曲折的水泥护栏中镶砌着“万字不到头”的图案,平时巨大的电影广告牌就捆绑在护栏的望柱上。

  进了三座门里是一南北长、东西宽的长方形小厅,大约有近二十平方米的样子。小厅的南北各是一间售票房,窗户上镶着大块涂满白漆的玻璃,售票口推拉玻璃上的白漆剥落得已显斑驳。厅内东面与厅外三座门相对称的亦是三座门,不过常开的就中间一扇,电影开演前,检票员就站在门旁验票。

  进入此门后,是一个大约三百平方米的方形休息大厅,水磨石的地面光洁清亮。北面凹进的小厅是小卖部,出售着那个年月仅有的数种零食。南面凹进的小厅是饮水间,一排排连体水龙头的下方,是长长的水池,白色的搪瓷保温桶放在池子一旁,供人们随时取用。在两个凹厅的北侧分别是男女卫生间。大厅南北两侧的墙上,贴着花花绿绿的电影广告。那些广告多是影院画工手工绘制而成,高超的画技,吸引着提前到场的人们驻足观看,不时的品头论足。大厅东面南北两侧各有一门,两门楣的上方玻璃灯箱映出单双号镂空的字形里,发出暗红色的光亮,进入这两个门才是放映厅。

  这两个门里挂着弧形墨绿色的门帘,遮挡着休息大厅漏进放映厅的光线。掀开门帘是两个坡度递减的通道,通道的地表镶嵌着标明排号的指路灯箱,黑暗中会引导着人们要去的排位和座号。通道两侧是一排排随坡度降低的连体铸铁靠背椅,椅面可以折起,便于工作人员散场后的清扫。印象中连体靠背椅共有三十八排,每排有三十二个座位。

  放映厅的正东是舞台,高高舞台的上檐口挂着尺余宽的墨绿色百褶帐幔,两侧侧幕墨绿色的幕布一垂到底,遮挡着后台。舞台正中悬挂着雪白的银幕,每部电影的所有情节都在银幕中出现。南北两侧通道靠墙边各有两个散场的太平门,太平门高高上方的墙上、接近屋顶分别开有四扇圆窗,窗扇上拴着的长绳,软软地垂落在伸手可及的位置上,那是换场间隙工作人员会用拉绳将圆形活窗翻开,便于场内通风换气。

  现在回忆起来,依稀记得第一次到广安门电影院看电影,是在学龄前。

  那时姑姑带着小表姐从天津来看奶奶,晚饭后,父亲和姑姑带着我和小表姐去看当时正上演的黑白新片。片名叫什么、情节如何,由于时间的遥远,如今早已记不清了。只记得我和小表姐无法忍受座位上的煎熬,偷偷地溜下座位,在黑暗中玩起了我们更感兴趣的捉迷藏,害得影院的工作人员拿着手电筒,跌跌撞撞地在一排排座椅通

  道间围追堵截我俩,捉到我和小表姐时,我俩早已是通体的臭汗。正全神贯注看得津津有味的父亲和姑姑,在工作人员的斥责声中,不得不带着我和小表姐,唯唯诺诺的提前退场。回到家里我就挨了父亲平生里的一顿好揍,第二天就高烧不退……

  上小学以后,随着国内动画电影的丰富多彩,看电影的机会多了起来,学校经常组织到广安门电影院包场。广安门电影院东墙外,是我的小学,看电影可谓近水楼台。《大闹天宫》、《红军桥》、《渔童》、《小蝌蚪找妈妈》、《猴子捞月》、《哪吒闹海》、《孙悟空三打白骨精》、《草原英雄小姐妹》、《半夜鸡叫》等等,就是那个时期看的,它给我们快乐的童年,抹上了一笔亮丽浓重的色彩。

  那个时代看电影是人们最大的文化享受,对孩子们来说更像过一个盛大的节日,在看电影的前几天我们真是寝食难安,兴奋异常地企盼那一刻到来。

  看电影的那一天,全校同学排着队,唱着嘹亮的歌曲,浩浩荡荡开进电影院的院子里列队等候,然后一个班一个班纵队进入,依次坐下,欢歌笑语充满了电影院的每一个角落,电影院里的一切对我们是那样的新奇。

  焦急的期盼中,电影终于开演了,我们望着头顶上出现长长的、像蓝雾一样的光束议论不休。这蓝雾一样的长长光线,忽轻忽重,忽浓忽淡,不断交替变化,从背后墙上高高的小窗口里射出来,映到舞台正中的银幕上,就变成了各种各样鲜活的人物和绚丽多彩的风光景色,真是太神奇了。然而,好景不长,随着“文革”的到来,电影院里的莺歌燕舞渐渐销声匿迹,最后戛然而止。

  中学时代,正是“文革”疯狂的年月,大量电影被当作封、资、修的黑货,扔进历史的垃圾堆,只有台词早被我们倒背如流的《地道战》、《地雷战》、《南征北战》的“三战”片,充涨着银幕。在“文革”武斗最凶的时候,也就是广安门电影院最萧条的时候。看电影前行注目礼、唱语录歌、高呼着万岁的口号,是突出政治的具体表现。

  那时电影院当家的影片是新闻简报,片中的当然明星是柬埔寨的西哈努克亲王。那时有句顺口溜——“中国电影新闻简报,越南电影飞机大炮,罗马尼亚电影搂搂抱抱,朝鲜电影又哭又笑”,成为当时电影的真实写照。即使这样我们也痴心不改,百看不厌,电影的巨大魔力,吸引着当时文化生活极度匮乏已近枯竭的人们。

  “文革”末期上演的朝鲜电影《卖花姑娘》,似乎给当时的电影业注入了一针强心剂,使百无聊赖的广安门电影院,出现了昙花一现的轰动。人们争相涌向电影院,为购买一张《卖花姑娘》的入场券而先睹为快。

  电影中盲女的悲惨命运,凄凉酸楚的插曲催人泪下。座无虚席的影院里,哽咽声、低泣声不绝于耳,我们这群高中生也汇集在这泪水的海洋里。据说,当时一则发生在电影院里的笑话,流传甚广。一位老太太边看边哭、边哭边看,鼻涕一把泪一把,兜儿里忘带手绢又无纸,泪眼摩挲,错把前排的光头看客误以为是柱子,鼻涕眼泪全抹在那光头上了。光头惊得大叫,引得众人侧目,待明白过来事情原委,众人皆破涕大笑。电影,似乎在千里冰冻的长河里,稍显一丝融化的痕迹。改革开放后,广安门电影院也像回归到了大自然桃红柳绿的百灵鸟,自由自在地歌唱。

  往事如烟,遥远而模糊。童年看电影的记忆,虽像退了色的胶片,但残存在记忆中昔日的情景,仍不时会一幕幕袭上心头。每当想起童年进入广安门电影院的日子,美好的心情顿时会摇曳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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