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的传说

  我虽然生长在胡同之中，但是对于老北京的种种传说和习惯，却没有想象中那样的熟悉。隔辈的老人都不是北京土生土长的，所以我只能算是新北京人。而我这样出生在新北京家庭中的，对于北京的一些民间传说听说得就比较少了，很多经典的传说都是我自己看来的。

  手头这本《北京的传说（增订本）》是这本书的再版，作者金受申。

  北京的传说很庞杂，都是老百姓口耳相传的，金受申先生能够把这些“不登大雅之堂”的传说收集起来变成书面文字，说得上功德无量。其实这些传说说起来庞杂，最重要的是关于北京水系和城市建设的传说，几乎可以写一部小说，或者按照这些传说搞一个比较神话研究，在我看来这是北京传说的主流，反映了北京建成初期的自然和社会现实。北京的主流传说，从时间上看要从元代建设大都城算起，从内容上说，则体现了古代劳动人民对于大自然的敬畏和人类改造大自然的无畏精神，并且将这种精神寄托在为百姓造福的英雄身上加以升华。

  这一系列神话的脉络大概是这样：

  刘伯温和姚广孝受朱棣的命令前去营造北京这个新首都，这两位军师谁也不服谁，便各自搞“城市规划”。虽然两个人一东一西分开住，但是都受到哪吒的启示，按照哪吒的样子设计出了所谓的“八臂哪吒城”。“八臂哪吒城”不光是为了好看，重要的还是功能。原来北京是一片大海，被称作“苦海幽州”。现在修这座“八臂哪吒城”，就是为了镇服这里的龙。

  不过恶龙也不甘心就这样被哪吒镇服，所以计划把北京城中所有的水装进水篓都带走，让北京变成一个枯死的城市。这样的计划没有瞒过两位军师，他们派出一位自告奋勇的小伙子高亮，去把马上就要失去的水源夺回来。刘伯温告诉他，只要把两个水篓用枪刺破，然后抹头就跑，不管身后有什么声音都不能回头。于是高亮一直追到玉泉山跟前，才发现那辆水车，刺破了一个水篓。而龙公抱着甜水钻进了玉泉山，而龙母则躲到黑龙潭的海眼里面了。因为刺破的是装苦水的水篓，所以北京城的水井大部分都是苦水。高亮按照军师的吩咐转头就跑，就在马上回到西直门的时候，不小心回头看了一眼，水就把他卷走了。

  龙公一计不成又生二计，他和儿子决心从北京城的海眼中钻出来，搞一次洪水泛滥。留守北京的姚广孝双拳难敌四手，最后在岳飞的相助之下才制服了两条龙。

  从这样的传说中，我们能否发现其与真实历史之间的关联呢？

  首先映入我们眼帘的“硬伤”就是刘伯温的出场。刘应该是辅佐太祖朱元璋的大臣。但是他绝没有辅佐过朱棣。即便是真正辅佐过朱棣的姚广孝，他也不是像传说中那样一气之下才作了和尚，而本来就是和尚。为什么传说中主要人物的身份会这么错乱，我看根本就是把故事假托在明朝。因为细心观察可以发现，其实传说主要是在赞美高梁河水系的应用。要知道在元朝兴建大都之前，金中都所用的水都是来自于莲花池，流量有限。所以营建大都时，刘秉忠才将白浮泉的水东引至玉泉山，然后再注入高梁河，这才满足了大都对水的需要。而在高亮赶水的一段中，就是出西直门，经过车道沟最终才在玉泉山附近追到了两条龙，而这个路线恰恰是高梁河的河道。所以说，一系列的传说虽然指名道姓都在说明朝的人，实际上事情都是元朝的事情。

  北京城向来就是缺水，不仅是现在缺，以前人少的时候也缺。其中最需要水的地方则是漕运，这才是北京人珍稀水源的根本原因。

  水的问题一向是两个方面，既能为利亦能为害。龙宫龙母在大部分的传说里都是反面角色，但是在铁影壁的传说中则化身为城市的守护神。这个传说大致是这样，北京城风沙肆虐，罪魁祸首原来是在北土城作怪的风神。于是两条龙就把他们驱赶走了，为了能够长久的震慑他们，老百姓就雕刻了一个色质如铁的影壁墙树立在土城，风神惮于龙的威力，也就不敢放肆了。后来，城市南移，铁影壁距离太远，风神又要蠢蠢欲动，百姓们也把铁影壁南移，安放在德胜门内。

  这个铁影壁现在确实还在北海公园之中，颜色暗红，是用玄武岩雕成的。在这个传说里面，龙作为水的化身，承担起了抵抗风沙的任务。同时这个传说也反映了北京的北垣从元大都的健德门——安贞门一线，南移到德胜门——安定门一线。后来北京才在这个基础上，又把城墙南垣南移，形成了最终明北京的城市格局。所以城墙南移之后，那座铁影壁也南移到了德胜门内。

  在系列传说中，最值得大书特书的就是赶水的高亮。高亮主动请缨，用生命的代价为北京城找回来水源。原来我认为这个传说并无新意，走的还是忠臣孝子的老路子，可惜我忽视了一点，那就是高亮作为人的因素出现在神的传说中，并且能够凭借一己之力，使最有神力的龙的阴谋未能得逞。高亮不是愚忠，因为所谓皇帝不过是一条假龙，而被高亮追得落荒而逃的，却是一条真龙，真龙他都不怕，遑论假龙？这种与神为敌、为民请命的精神，高亮和哪吒颇有几分神似。如果说“八臂哪吒城”是静态的“哪吒”，那么高亮就是活着的“哪吒”。他这种敢与天地斗的精神，正是对古代北京城建设者们最好的歌颂。

  虽然高亮没有享受到自己的胜利果实，可是他的名字已经流芳百世，并且成北京百姓心中英雄的集合体和代名词。所以这些百姓才会几百年来对高亮念念不忘，才会有这些传说流传至今。

  几百年后的北京依然缺水，而缓解水荒最为有效的办法恐怕还是要教育市民节约用水。搞什么样的梯级水价，对于有钱人来说也是九牛一毛。照我看倒应该在西直门外高梁河畔，塑一座小高亮跨马提枪的雕像，用来教育后人，让他们知道北京城的水源是多么的来之不易，并不是花几个水费就可以买来的。

  什么叫主旋律？能唤起人们共鸣的才叫主旋律。这些记载着北京人共同记忆的传说才是主旋律。能够让它们发挥作用，我想这也是金受申先生乐意看到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