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工人体育场的故事

  童年的游戏，有时能决定一个人一生的爱好。我知道这跟周围的环境有关，我们家上世纪七十年代中期搬到芳草地西街，这条街从南到北有一站长，再往北斜对着那条街就是北京工人体育场的南大门。小时候我在那里学会了滑冰游泳和踢足球。

  街上人们的生活平时都是平平淡淡的。偶尔也有热闹的时刻。这跟朝外的工人体育场（馆）有关。体育场是上世纪五十年代末北京的十大建筑之一。可我上中学时它似乎很少跟体育沾上边，常有大型的政治集会在这里举行。上世纪七十年代工人体育场除了西南角那一带有点工体职工宿舍的平房，还有那大片大片的空地，那里是小男孩们的乐园，每到星期六的下午几个伙伴约一场足球比赛，大家一路上连说带笑乐颠颠的就走到了工体，一边放上两个小书包，四个小书包就能两阵对圆，有时场上还缺一两个人，有个路过的男孩站在那里看，眼神中有一种渴望，问声：“踢吗？”男孩只需点一下头，便加入到足球混战中。没有上半场和下半场的时间概念，没有裁判控制比赛。空旷的操场腾起一片淡淡的尘土，喊声笑声评论声混成一片，忘了时间忘了家长的叮嘱，只顾乐着奔跑追球，直到跑不动了，尘土和汗水在脸上留下涔涔的痕迹。回到家母亲一看就知道我们哥俩干什么去了，大声地训斥几句。然后她就絮絮叨叨地说着：“这鞋这么费，简直是吃鞋呢，回头给你们买双铁的”。我和弟弟都低着头到厨房洗脸洗手，水龙头欢快地响起一阵水声。母亲早把香喷喷的烙饼和两盘炒菜摆在桌上，我和弟弟交换了一个诡秘的眼神嘴里很惬意地嚼着。夏天有时候吃过晚饭还踢场球，然后洗个澡睡觉，足球也跟着沉到我的梦里。

  我上中学时也有外国足球队来华比赛，学校团支部组织我们活动是为观众收球票，我是团员，每次都积极参加，因为收完票还能看几乎整场的比赛。我就是在那时认识了什么是足球，更知道了中国也有足球，应该说我们就是当时的志愿者。同学们在一起议论足球更加深了我对足球的了解，中场大将容之行、大炮黄向东、坦克左树声，这些昔日的足球名将深深地烙印在我少年时代的心中。

  那时候工体附近有很多这样踢球的男孩。半大的男孩常用揶揄的目光看着小点的男孩问：“你踢场子吗？不过就是踢点野球。”其实踢场子就是在正规场地上踢球，除此就是我们这样的踢法。弟弟告诉我：哥，北京足球队的某个运动员就住在朝外南边的胡同，还有一个运动员住在三里屯那边，还有……弟弟脑子里这类的故事挺多。仿佛胡同里和楼群里那些踢足球的男孩说不准谁就是将来的著名运动员。他讲这些故事时，不时看看自己的足球，仿佛他心中有什么目标似的。那时家里的日子已经有点富裕了。他又是家里的老幺。母亲疼他就给买了足球。从小学到中学，我和弟弟都是足球忠实拥趸。母亲看着我们不解地说着：“那么多人追一个球有什么意思？”直到有一年，已经上初中二年级的弟弟在工体踢球做动作时，被人铲倒左臂骨折。下午我到朝阳医院看他，医生说：“必须做个手术。”那天我在医院里待了一宿，直到凌晨手术才完。刚回到家父亲就发了脾气。宣布：没收弟弟的足球。后来我们才理解了父亲的心。那时候弟弟是班里的学习尖子，尤其是外语特别出色，父母把很多希望都寄托在他身上。这一伤，弟弟一个月没去上课、期中考试，成绩从第二名滑落到第八名，弄得父母唉声叹气不该给他买足球。半年之后弟弟变魔术般又把足球弄到手，几年后他如愿地考上了北京语言大学。

  直到八十年代初，工体的赛事就越来越多。那时候夏天偶尔有外国著名的足球俱乐部来华比赛，球迷们早就跃跃欲试。城南的球迷们大都是骑自行车去现场看球，每逢散场那条窄马路上就挤满了骑车的人。看球时从南向北，散场时从北向南鱼贯而行，阵势很壮观，大约要半个小时才能过完。长期的耳濡目染，住在附近的男人和男孩们没有不爱看或不懂足球的。夏天的夜晚赶上一场足球比赛，我和小伙伴们在路灯下玩象棋，但不用到现场我们就知道结果，散场的球迷充满激情的议论早就传到我耳朵里。我还记得这样一个故事。中国队第一次参加世界杯预选赛亚大赛区的比赛，遇到当时强大的科威特队，那年秋天北京的球迷们翘首盼着比赛早一点来临。我有个朋友也是个球迷，他怀孕的妻子也是那段时间的预产期，他好不容易才找到了一张球票，那时候这样的比赛能让京城的街头万人空巷。就在他看球时，他妻子在医院生了个大胖儿子，散场后他兴致勃勃地跑到医院。那天中国三比零战胜科威特，面对刚出生的新生命，他激情四溢给儿子起了个很有诗意的名字：“克威”。我不知道北京的大街小巷里曾有多少这样的故事。但我觉得普通百姓也在用一种智慧，品着生活的各种滋味。

  几十年的时间弹指一挥，现在每当我走过工人体育场，儿时的那些故事顿时就在心中鲜活起来。那里一景一物像是有魂一样牵着我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