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出来的日子

  限塑后，很多人开始自备口袋或篮筐上街购物，不仅环保，实际上也是提倡节省的消费观念和购物习惯的回归。

  其实，早在上个世纪八十年代之前，北京的商店里都是不提供免费购物袋的，只是备有一些尼龙网兜供人们付费使用。对于节省的老北京人来说，还是更习惯于自带家什上街购物。特别是在上世纪七十年代之前，商店里的很多东西都是以散装为主，所以，很多生活必需的消费品，那时不叫“买”，而叫“打”。

  “打”是一种购物动作，其实就是在自备的器皿中灌装商品。所以，需要“打”的商品，大都是液体或糊状的东西，如花生油、香油、酱油、醋、酒、黄酱、芝麻酱等。俗话说“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其中近一半那时候都是“打”着吃。而且不光如此，甚至连日常擦脸、擦手护肤用的雪花膏、洗发膏、蛤蜊油、梳头油等，很多人家也都是“打”着用。

  北京人勤俭度日，从厨房里摆放的瓶瓶罐罐就能看出来。那时候，家家的酱油、醋、食用油的瓶子,都是反复用的，谁也不会随意丢弃。很多做家长的要向外炫耀自己的孩子长大了，常用的比喻就是“我的孩子都能打酱油了”。

  记得我第一次独自购物还是刚上小学时，家里吃饺子没醋了，母亲给五分钱去胡同里的副食店打醋，还反复交待该怎么跟售货员对话。第一次打醋回到家里,父母那种欣慰的表情至今记忆犹新。因为在那个年代，能独自上街打酱油或为长辈打酒，几乎是胡同里的孩子长大懂事的标志，也被视为接触社会的第一次人生体验。

  有意思的是，在与许多同龄人聊天时，大家几乎都有过这样的经历，那就是利用为家里打酱油醋的机会，动点小心眼“犒劳”一下自己。因为那时候商店里零打的酱油分两个等级，高级点的卖一角五分钱一斤，次一级的一角钱一斤，食醋也有五分钱一斤的和三分钱一斤的，而作为炒菜的调料，几乎是吃不出差别的。所以，滑头的孩子就会动起脑筋，原本家长让打一角五分钱一斤的酱油，却打成一角一斤的，醋也如此。省下的钱就可以自己买点零食吃。别看只是几分钱，吃水果糖还能买几块呢。零打酱油就有这点好处，要是换成现在的包装酱油，那肯定就露馅了。

  说到“露馅”，有一种商品也是零打，却不宜作弊，那就是白酒。当时零打的白酒有一角七分一两的，也有一角三分一两的。但常喝酒的人口感很刁，一品就能尝出来。我们院里有个叫“二蛋”的孩子，据说一次为他爸打酒时，也使了个打酱油的“调包计”，很快被他父亲识破，所以免不了被“修理”一顿。

  现在想起来，当时有一样东西却是很多家庭里的孩子都争先恐后愿意抢着去“打”的，那就是芝麻酱。打芝麻酱的器皿一般都是饭碗，也有用罐头瓶的。售货员要先将饭碗称出分量，然后用一把长把勺子舀出麻酱举在碗口，让其“顺流”而下。

  这时售货员的眼睛要一刻不停地盯紧秤盘的刻度，待分量合适后再来个麻利的收勺动作，麻酱就算打好了。而打麻酱的孩子最享受的是一边往家走，一边可以偷偷地舔食碗里的芝麻酱。但要注意的是，快到家时，一定要把手里的碗晃动几下，这样芝麻酱被舔过的痕迹就自然遮掩起来，同时再擦干净嘴上的残迹，就可以安然进家了。其实，家长们对孩子打芝麻酱时偷嘴的小把戏都是心知肚明的，因为平时支使不动的孩子们，打麻酱时奋勇争先，甚至要结伴而去的兴奋举动，已经说明了一切。

  那个时候，各区县都有自己的副食公司，而分布于胡同里大大小小的副食店，更是维系居民日常生活所需的“菜篮子”。由于很多副食品都是零敲碎打地卖，副食店里到处可见坛坛罐罐或大桶大缸，其中酱油、醋和酱缸又是必不可少的。所以，那时候的副食店都弥漫着一股酱油醋的味道，要是老街坊，您顺着味道闭着眼睛都能摸进副食店的门。记得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后期，北京的副食店开始升级改造，提出的口号就是“告别三大缸”。

  在副食店里，需要“打”的商品都离不开一种工具，叫做“提子”。提子的形状是长把连着一个桶状的盛器，实际上就是一种“量具”。提子按大小各有不同的容积，常见的有半斤、三两、二两、一两等。提子的材质有竹、木和铁皮制三种。使用时将液体的商品提起，通过漏斗再灌装到顾客自带的容器中。

  小时候常到西城区能仁寺胡同的一个小副食店买东西，见店里一位老售货员为顾客打酱油、醋以及酒时就用竹提子，打花生油时又改用铁皮提子，于是好奇地问为什么，老售货员随口给我念了一句商业经：“紧打酒，慢打油”——酱油、醋、酒等都属液体，必须紧着提起提子，快速倒进漏斗，要让提子里的液体越少溢出越好。而花生油因性黏，竹木提子材质粗糙，很容易挂油，等于坑害顾客，所以用铁皮的提子有利于油的滑落，而且操作时还要慢提慢倒，让提子里的油空得越干净越好——看人家想得多周到！

  当然，“提子”毕竟不是十分科学的计量工具，以后副食店更新改造，全都换上了专用的售油器。售油器上有精确的刻度，售油时既方便卫生又准。但就是冬天销售食用油还有点麻烦，因为食用油遇到低温容易凝固，售油器通过空气压力只能提起液体的东西，对黏稠的油脂就无能为力了。所以，那时候的副食店一到冬天，火炉周围都围满了油桶，就是为了保持油脂的温度。

  上个世纪八十年代以后，随着生活水平的提高和包装化商品的大量涌现，零打零卖的东西渐渐淡出人们的生活，甚至在日常的商业词汇中，“打”这个词也不再被人们提起。但如果现在同年轻人说起，曾经有过相当长的一段时间，老北京人的日子都是一点一滴“打”出来的，他们还能够理解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