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1年, 我考进了华北大学工学院(后改名为北京工业学院, 现北京理工大学)。当时我们的系上课地点在东皇城根, 过去的中法大学,学生宿舍在东四北边的钱粮胡同9号。在这里, 我们住了5年, 度过了大学时代。可以说,我们的大学生活是在四合院内度过的。 钱粮胡同9号位于胡同的东部北侧,是个大宅门。大门设在大院的西半部,可算是广亮大门。门道很宽敞,东侧是门房(传达室)。出了门道,迎面是个大影壁。由影壁处右拐向东,是个三合院,北房、南房、西房各几间;再向东,又是个院落,依旧有北房、南房。由该院向北,据说还有院落,可惜没有去过。返回来,如由影壁处西拐,有个小西院,院子不大, 南房4间,西房1间,北边则是西院的南房墙。小西院的东边有路通向西院。西院颇大,北南西三面各有房数间。北房北面还有个小胡同式的长条小院。西院的东部有条路通向主院。 主院位于影壁后门的正北方,紧靠影壁东侧有条小路也可进到主院。主院是个典型的四合院:北房五间,高大宽敞,前出廊,后有厦,地板地,颇有气派。我们班的二十多个男同学就有幸住在正房——北屋。北房东西两边各有耳房,东耳房是主院的洗漱室,西耳房是个小间宿舍。东西房各为3间, 南房大小几乎和北房一样,只是狭长一些,主院的院落也不小,约有150平方米,中心还有个不小的花坛,颇有气势。 北屋的编号是44室,我们班的20几名男同学都住在这里。 44室确实不小,东西方向可摆放6张单人床,南北方向可摆放4张床,床位之间还留有通道。所谓的单人床,实际上是两条板凳架着一块床板。应该说,尽管房子大,也还是够挤的。幸亏那时同学们的个人东西不多,就凑合了。对面南房住的是我们同一级另个班的男生,也有20几位。东西房住的是另一个系的同学,算起来,主院内就容纳了近90名男生。 白天时院内是安静的,学生们在皇城根处上课。课余时,尤其是早晚时分,大家都在院内活动,屋子是老式的窗户,又不挂什么窗帘子,屋中景象一目了然。好在那年头,人们也不讲究什么隐私,坦荡自若,又都是男孩子,一切似乎是公开的。 晚上课外的时光是大家最快乐轻松的时候,尤其是天暖的时候,屋里屋外,到处是欢快的年轻人,聊天、唱歌、 打闹、争论,热闹至极,不打熄灯铃不会结束。熄灯铃一响,人们都自觉地各归各屋入睡, 喧闹欢快的学生世界进入了梦乡,只有胡同内的某些响动会打破大院的寂静。这种生活自然造成不同班同学相识熟悉的条件。 学生们相识、交流的另一些地点,是传达室和热水房。传达室历来是外地同学常去的地方。在这里可以收到家信、打电话,认识新老乡,散散心,所以传达室永远是“高朋满座”、人来人往的好去处。热水室也是认识朋友的地方,不同院落的同学都要到这里打水,一来二去,即便不是一个系的,也能混个半熟脸,这就是那时候大家熟悉的原因吧。 说起来,我们44室是个大房间,住的人多事情也多,故事也就多。有几位同学来自广东,自幼没见过雪。1951年的初雪使他们惊喜万分,陈和司徒两位同学光着脚,穿着拖鞋就跑出了屋,还大声喊叫:“下雪啦, 下雪啦!” 外地来的不少同学去逛天桥,看到不少的新鲜事,自然也尝了北京的豆汁,问他们的感觉如何,大都龇牙咧嘴地说:“真可以!”唐同学有打呼噜的习惯,他的呼噜声大,持久,花样多,令人难忍。一夜,有位同学实在忍无可忍,情急之下抓起只鞋扔了过去。鞋打在打呼噜的同学身上,呼噜居然停止了,但好景不长,没一会呼噜又响起来。于是又扔去一只,呼噜又停。过了一会呼噜再起,这一次轮到另一位扔鞋。如此循环,天亮了,在打呼噜的唐同学的床边堆了一大堆鞋,他还没明白缘故,而找鞋的同学却光着脚,排着队来找鞋,引起全屋的人哈哈大笑。 当年宿舍的床是两条板凳架个床板,相当不结实,一夜黄同学的床居然垮了,“轰”的一声床板和人都落在地上。他本来还不想起来,凑合着睡吧,又一想,万一有人起来去方便踩上一脚,受不了,于是赶紧爬起来,开灯、架床,这一折腾全屋的人都醒了,先是哄笑,而后赶紧帮忙。有时候,院内其他房间的事,也会吵醒大家的清梦,有一回东房的一位在睡眠中突然大叫,把大家都惊醒了,叫醒了他才知道,他做梦考试,着急,就大喊起来。 9号院附近,生活条件也不错。走出大门西行几十步,路南就是隆福寺的后门(北门)。那时,隆福寺格局仍在,进北门,东边一排小吃摊,茶汤、馄饨、炸糕等引人垂涎。尽管那时大学生的伙食标准不太低,年轻人依旧想换换口味,不时去照顾,两角钱一碗的茶汤、一角一个的炸酥合子,吃起来别有风味。再向南走,穿过院落,大殿的西侧有家灌肠铺。大的平底铛上一堆堆的油汪汪的粉色灌肠片“吱吱”地轻叫着,不由人不看上几眼,加上诱人的香味,大学生们就走不动了。再向前到了隆福寺山门内的大院,沿着走廊有一排排的小吃摊。给人印象最深的是馅饼摊——同样的大铁铛,底部满是油,一圈圈的薄皮大馅的馅饼排满在铛上,颜色焦黄,饼香扑鼻,使人不由地流口水,即便是闻上一闻也能解馋。 再说电影院吧。出9号门东拐出钱粮胡同北望就是中华电影院,隆福寺的东邻就是蟾宫电影院,过了蟾宫又有东四工人俱乐部,可说是方便得很。那时学校经常组织学生们集体看电影,而当散电影时,就会出现成百学生集中回宿舍(钱粮胡同9号)的壮观景象。同学们边走边谈,哄笑着、议论着、争论着,胡同简直变成了会议室。相好的同学、情侣们,有时也自发,零散地去看,当然又是另番景象。 那时候, 对大学生们推行“劳动卫国体育锻炼制”,规定了一定的标准,必须达标,长跑是其中的一项,必须达标。于是早晨成了练跑的好时间,每天清晨同学们出9号大门向东,到胡同东口右拐向南,在东四牌楼处再右拐,向西跑过隆福寺。到隆福寺胡同的西口处再右转,向北进钱粮胡同西口跑回9号,这一圈不会少于2000米。每天早晨,同学们争先恐后地热身准备,活动开了腿脚准时出发,一天不落地去锻炼。跑回来后又忙忙地漱洗、换衣、吃早饭、上课。那时候大街上机动车很少,空气不错, 可以说是环保性的锻炼,只是冬天差一些。冬天时,大街的住户用煤球炉取暖。早晨居民们纷纷点燃炉子,浓烟四冒,不过那年头大家不大讲究卫生,照跑不误。于是,就出现了浓烟中同学们奔跑的镜头,烟雾弥漫,身影轻盈,倒也好看。 这就是当年我们的大学生活。比起其他一些学校,我们的生活既特殊而又艰苦一些,但这种四合院式的生活别有风味, 令人回味。2001年,也就是我们入学50年后,几个老同学怀旧,回到钱粮胡同老9号去探望,这里已成了单位的家属宿舍,大门依旧,但更显破烂,入内,主院更没了当年的样子——宽敞的院子变成了杂院,44室分成了三家,院内小径纵横,迷宫似的,让人怅望不已——四合院式的大学生活,只能在梦中再见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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