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城河边

  从西便门向东，一路走过宣武门、和平门，再走到前门、崇文门，一直向前走去，头也不回。

  走在这条宽敞的大道上，我想到了什么？

  想到往昔，想到上世纪五六十年代，这脚底下是一条河，是一条河水，是一条涓涓流动的护城河。我太熟悉这条护城河水了。

  如同歌声中唱来的一样：我家就在岸边住。就像熟悉自家庭院中与我相伴长大的柳树、熟悉柳树上的喜鹊窝一样。这是一条自西向东流淌的河水，长年累月，静静地流淌着。就算是偶遇京城严冬时节，当河面被冰封，那河水在冰层下仍然流淌着，流淌着。流动的河水是跳动的音符，是跳动的活力，恰似这座城市的人流，也似这里的生活。

  当年，京城每个城门处都建有一座汉白玉栏杆的石桥，那是贯穿南北走向唯一的通路，并且以这条护城河为界，划分出了城里城外，如和平门里或和平门外之分。

  记得儿时，一年四季护城河里的河水是清澈的，岸边的小草是青绿的，河中有鱼虾河蚌，河面游动着野鸭、大白鹅，河边种植着小麦、玉米和向日葵。河滨行走着牛羊、骆驼，那数不清的五颜六色的野花，随风飘啊摇啊，摇曳着柔美的身姿，散发出淡淡的清香，召唤着春风、夏雨、秋霜、冬雪的恬静生活。

  在我的记忆中，夏日护城河两岸是那样的清静与风凉。

  河岸上，一小块一小块的地里种植着麦子，已到立夏季节还没有长成鼓胀的麦穗，只是些又细又枯的麦秆。向日葵耷拉着头，打不起精神，被风一吹才勉强地颤抖起小脑袋。裸露着光秃秃的碎石土地上，一粒粒表面光溜溜的羊粪蛋，掺杂在石缝中。河边稀稀拉拉的栽种着几行柳树，年长一些的歪脖子老柳树，低垂着稀疏的柳条，使人一抬手就可掳下片片柳叶。河坡显露出了湿润，在河水的滋润下疯长出了野菊花、野蒿叶，那茂盛的野草一大片一大片簇拥在一起。我把脚刚踏进去，扑扑棱棱地便从草丛中惊飞起青绿色的蚂蚱、螳螂，还有蹦蹦跳跳的蛐蛐和不知名的小昆虫。事先没有一点精神准备，被惊吓得打了一个哆嗦。

  向下走，来到河水边，俯下身去一波河水清澈见底，河水里的石子被包裹上了青苔。漂浮的根根水草，在流动的河水里扭动着身子，大大小小的游鱼摇头摆尾地找拾着食物。细细的芦苇生存在河岸上，稀稀拉拉毫无生气，左一簇右一簇形成一个个的芦苇塘。再仔细向河底下望去，似核桃般、碗口般、足球般大的河蚌，潜藏在河底的淤泥里。大概是感觉到传来了脚步的声响，那张开大嘴的河蚌迅速地闭合上，周围窜起串串气泡和浑浊的淤泥。

  面对宽宽的河水，顺手抄起一粒光滑的河卵石子，抡开胳膊一扔，跳跃的石子掀起一个个涟漪。我高兴地大喊着，一下子从地上蹦了起来，又见眼前一亮儿，河水中一条银光闪闪的大鱼露出脊背，从隐藏的水草深处游离而去。

  “谁家的孩子，乱扔石头，没看到这儿有人吗？”

  顺着声响看去，一位穿戴雨布制成连衣裤的男人，手中拎着一个渔网，一步步费力地在河水中跋涉着。

  “鱼儿都让你吓跑了，快一边玩去儿。”

  我才不走呢。又大胆地向他这边儿靠拢过去，索性一屁股坐在南边的河畔，双眼直勾勾的望着他，一副不管不理的架势。心想：鱼儿跑了才好呢！就是不让你捞着，看你怎么办。

  只见他使劲地用力，一甩渔网，又小心翼翼地向自己的怀中拉回来，只捞到了一些水草；又一网下去，这回用力拉，又是只捞到一根树杈子，一次又一次的无功而返。终于看得连我自己都感觉没有了意思，那个打渔人也泄了气，愤愤地收拾起渔网，脱去水淋淋的衣裤扔在一边，坐到河滩上抽起了闷烟。

  这时我抬起头，向北面望去，在夕阳的照射下，和平门城楼朦朦胧胧的矗立在护城河的北岸上。

  我走向和平门，一条通往城里去的唯一道路，就是这座和平门石桥。汉白玉的桥栏杆久经日晒雨淋的已被染上土黄色，有些桥栏杆还用粗粗的铁丝捆绑着，是怕它们身首两地或被人盗去。走在桥面上向下低头，透过桥板桥边的缝隙，一眼望到桥下流淌的河水，这一望不要紧，好似人的身子也跟着晃动起来。

  哎呀！千万别掉下去！索性加快了行走的脚步。

  再向着城门洞走去。

  路西边儿，卖青白杏的、卖樱桃的、卖冰棍的，排出一路。

  “吃 —— ，小豆冰棍，三分一根。”烟酒嗓儿的吆喝声，别具特色。

  路东边儿，两个荆条子挑筐，一头筐里码放的是连根出土攥成圆团的指甲草、死不了和小叶菊等草花；另一头是带泥瓦盆的晚香玉、夹竹桃等，勤快的花把式正用白洋铁皮制作的喷壶浇洒着水，扭过头就叫卖开来！

  紧挨着的是剃头挑子，周边散落着被剃剪下来的头发。拔牙桌子上摆放着钳子镊子，被拔掉的病牙、黄牙堆集一起，用来显示医治病人的数量和高超的医术。推拿捏积的长板凳，一张油脂麻花的人体穴位图高挂在电线杆子上。

  “嗨！各位叔叔大爷，请您留步。”一声惊吓。随声望去，脑满肠肥的壮硕体态被笼罩在一件白大褂中，一位游医正极力推销着灵丹妙药的功效。用苇席编成的鱼篓，装着不知从哪里打捞来的河鱼虾仔儿，用荷叶铺垫在地上，它们还在蹦跳着，做着最后的挣扎。

  买的，卖的，讨价的，还价的，热闹、脏乱、腥臭的，这京城街市嘈嘈杂杂，七呼八喊地搅作一团。

  这就是京城，这就是京城的街市，就是你想躲都躲不开的平民生活。

  护城河是一条流淌的河水，不过现在已经面目全非。如今再要欣赏京城的河系，取而代之的是那条美丽的昆玉河。你看，她宛如一条玉带镶嵌在京城的大地上，在人们的精心修饰下，出落得更加秀美，更加大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