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五十年代初期我家住崇文门外,姥姥家住东单西观音寺,就是现在的北京日报报业集团西侧,我在姥姥家附近上学,天天步行去姥姥家,每天要进出哈德门,就是现在的崇文门,沿途的市景人文趣事,至今难忘。 每天早晨,迎着朝阳出打磨厂,进哈德门,有时沿崇内大街一直向北到东单再向东。有时候,进了哈德门就走小胡同了。 一般情况下,早上还是走胡同的时候多些,因为进了哈德门,走路东的孝顺胡同路两旁全是早点摊儿,吃点早点特别方便。 本不宽阔的胡同东侧,卖早点、小吃的摊位比比皆是——木棍撑起的蓝色的、白色的十字儿布棚下面,摆施着小桌儿、小凳儿,当行人走过摊位时,摊主会马上上前热情地招呼,并麻利儿的从肩上抽下手巾擦揩桌凳,向人们介绍着各种小吃。卖糜子面、筱米面煎饼的、卖豆腐脑的、卖老豆腐的、卖油饼、油条、芝麻烧饼、吊炉烧饼的,整条胡同被此起彼伏的叫卖声、吆喝声和制作小吃过程中发出的铲铛撞击声笼罩着。 馄饨挑子一头儿火上坐着锅,锅里永远煮着个快煮散了的鸡架子,冒着热气的锅上横着一块木板儿,上面放着几个搁好冬菜、紫菜、虾米皮、香菜的白瓷儿蓝边碗,摊主站在挑子的另一头,边包着馄饨边张罗着客人。卖茶汤的大铜壶擦得锃亮,桌上铺着蓝布,摆着几个白瓷蓝花的小盆儿,盛着未经冲沏的八宝油炒面。主人身着蓝布裤褂,白色的袖口高高卷起,动作娴熟而殷勤地招呼着过往食客。只见他左手斜倾大铜壶,右手同时端着三个碗,伸出手臂离壶嘴儿远远的,滚开的水向一条细细的线从细细的铜壶嘴儿冲向碗中的油茶面儿,冲沏着油茶。每当我看到他这个动作时,总替他担心,要是万一烫了手怎么办。 偶尔坐在他的摊儿上吃上碗油茶,边吃着油茶,边欣赏着摊主那近乎表演的动作。我爱挑油茶里的核桃仁、青梅吃,更对那吃油茶用的平平的小铜勺儿情有独钟。在我的记忆里,每每从这条胡同经过时,经常要买个牛舌头饼,再来一碗放了韭菜花、麻酱的老豆腐,美美地吃上一顿。 走过这儿继续向前,不远就是耳鼻喉医院,据说后来并入同仁医院,再后来又改建为耳鼻喉研究所。进八宝胡同往北,穿过延寿庵,过麻线胡同、西裱褙胡同、官帽胡同,就来到西观音寺。 有的时候下午放学稍早些,我便沿着崇内大街往回走,这时我必要经过的地方就是东单广场,也就是现在的东单体育场和东单公园了。那时的东单广场,还没有现在的小土山,这个小土山是“深挖洞,广积粮”年代的遗留物,而那时就是一片经过平整了的黄土地,听老辈人说,这曾做过一个时期飞机场,所以才如此平整开阔,再往南没多远,是同仁医院了。 那个时期的东单广场,聚焦着一些卖艺的和零零散散做小买卖的人,有变戏法儿的、有摔跤的、耍猴儿的、卖旧书旧报、日用小百货的,几个小小的茶摊儿也散落于其中,多少有点像南城的天桥,但是规模远不如天桥大,所有的活动都是露天的,没有任何建筑。 每当从此经过时都会看到人们围成一个个圈,这边儿围着一圈人,那边儿围着一圈人,个个伸着脖子往圈里张望着。圈内的表演者各自不惜余力地施展着他们的“绝活儿”,他们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嘴比手脚更忙活,不停地说着、喊着,汗珠子不停地顺着额头往下流着。每当表演到一个段落时,他们会或摘下帽子,或拿刚才还敲着的锣,双手托着向周围的观众敛钱,嘴里不停地喊着:“有钱的捧个钱场儿,没钱的捧个人场儿……玩艺儿是假的,功夫是真的……”这时周围的观众开始四散啦。稍后,又一阵锣鼓家伙响起来了,观众又重新聚拢起来…… 在这些卖艺人中,时常会出现一位六十多岁的老人,装束有些不太像艺人,花白的头发,身着黑色裤褂儿,上衣袖口向上挽起,露出白白的内衣。他有一个五尺见方的大白包裹皮儿,老人把它铺在地上,包裹皮儿上用绿颜色、黄颜色、红颜色画着许多条条、块块儿,老人把一个个泥塑的、上了颜色的、比火柴盒稍大些的城门楼子,依次摆压在黄色、红色的线条上,旁边就是绿色的条条,内九外七皇城四,一个不少。周围看热闹的告诉我:“那绿色的条条表示护城河、块块儿表示湖泊水域,黄颜色表示城墙,红颜色表示的是紫禁城。”在他的包裹皮儿正中摆着天安门,后面依次是故宫、景山、北海、鼓楼、钟楼,周围还有太庙、社稷坛,天、地坛以及雍和宫。这些泥塑城门楼做的都比较粗糙,但老人摆放的却那么细心,那么认真。 这时周围已经聚拢了一圈观众,老人拿起了一根三尺来长的细竹竿儿,清清嗓子,操着正宗的京腔京调开始给大家讲故事。细竹竿指向后海,就讲《郭守敬治水》。细竿向左移,就讲《银锭观山》。随着细竹竿儿的指向又讲开了《北新桥降龙》。周围观众有不时给老人出题儿的,老人是有问必答,细竹竿儿在包裹皮儿上一片绿色中指指点点,老人正在讲述着:“太液秋波,琼岛春荫,琼华岛上广寒殿,太液池畔静心斋……” 老人拿起一个玻璃瓶子喝了口水,周围的观众自觉地向圈内扔了些钱。 “老爷子,您给讲讲崇祯皇上吧!”周围有人在喊。 竿儿到,嘴到,细竹竿儿已指向景山,又讲起了:“明崇祯十七年,李自成攻打北京城,崇祯皇上被迫出逃,自缢煤山歪脖儿树……那棵倒霉的歪脖树倒成了千古罪人。” 细竹竿儿已经移到外城:“这回咱们单说天坛,先说皇穹宇……再说那五百年的九龙柏……到此不能不说说七星石……” 老人仿佛有一肚子讲不完的北京的故事。 有一次从此经过,老人那儿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的人,远远听到老人在唱着什么,待走近后,挤进人群儿里,问周围的观众,他们告诉我老人唱的是《高亮赶水》。老人边唱,手中的细竹竿儿边在地摊儿泥塑模型的西直门高梁桥一带指指点点。现在想起来,他当时讲的既有正史又有传说和野史。 这些已经是五十多年前的事啦,东单广场的旧址上已经盖起了俱乐部、体育场和东单公园,那里仍然围着一圈一圈的人,不过是晨练的人们。那老人也早已不在了,想是老爷子倘若仍然健在的话,也该是一百多岁的老翁啦。但在我的脑海中,仿佛他仍然手持细细的竹竿儿,比比划划地站在一圈儿圈儿的人群之中,不过那白色的包裹皮儿上,又多了多少座贯通四方的立交桥,多了多少栋高入云端的摩天大厦,他仿佛依然在为过往游客讲述着那永远也讲不完的北京的变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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