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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枝一唱忆故人

2002-12-1 11:00| 发布者: 张喆

    从“厂甸正月”到“京井尘声”,竹枝词对于昔日京城百姓生活,均有详尽生动的纪实描述。因为喜欢竹枝词,还知道了一位倾注二十余年心力,研究收集竹枝词的学者丘良任先生。先生生前是默默无闻的,身后却留给了我们一部堪称鸿篇巨制的七卷《中华竹枝词全编》。这部《全编》收集的大部分竹枝词乃先生晚年“补蹉跎”的心血和“拾麦穗”的硕果。讲述先生生前“年光寂寞书窗里,一帙编成雪满头”的故事,是希望更多的人知道他,知道做学问的趣味和做人的原则

    学者之良任

    “一个人能不能称为学者,不在于有多大的学问,写过多少书,有多大的名气。学者是禀赋特殊气质的人,沉潜专注,孜孜不倦,以求知问学为人生目标,以读书写作为至上快乐。这样的人,就是学者。”与丘良任先生曾是忘年之交的社科院文学所蒋寅教授如是说。蒋寅认为,现代中国,能称得起学者的读书人其实凤毛麟角,而丘先生堪称是一位真正的学者。

    丘良任先生祖籍是吴敬梓的故乡安徽全椒。父亲丘景章是全椒有名的才子,光绪三十年进士,后创办全椒中学,泽及乡里。青年时期的丘良任考入上海中国公学文学院攻读中国文学,受业于文学院院长胡适及其他一些著名学者。毕业后先在南京中学执教,后在湖北、湖南的数家报纸任职。上世纪四十年代末受聘于长沙克强学院(后并入湖南大学),任中文系副教授,从此再也没有离开教育。建国初期,曾在长沙、淮南、北京等地的中专和大学教授古典文学。

    先生一生的学问之路,充满了坎坷艰难与寂寞。自上世纪五十年代后期直到“文革”结束,他一路坎坷。据丘先生之子丘进回忆,丘先生上世纪七十年代末退休,直到八十年代初才过上了安定的生活。那时,“寓京赋闲”的他,便迫不及待地开始了“学问生涯”。在先生书房兼卧室的墙壁上,悬有大康先生书写的《补蹉跎书室》一匾,不难窥出,丘先生多么希望能在有生之年从事喜爱的古典文学研究,弥补往日的遗憾。

    在无任何单位、任何经费支持的情况下,丘先生退休后每日早早起床,书写蝇头小楷一篇,然后工作十余小时。要研究的东西很多。先生的学术研究涉及杜甫、吴敬梓研究、竹枝词、历代宫词、诗词理论、民俗学、清史、文学史。

    丘进还清楚地记得,在将近二十年的漫长岁月里,因为“日日充实”,年迈的父亲几乎没有生过病,吃过药。光顾各类图书馆,看书抄书,成了老人每日必做的功课。那时,尚是年轻学者的蒋寅常能在图书馆与这位学界前辈相遇。二人见面时总要互通信息,分享做学问的快乐。蒋寅还记得,丘先生以惊人的毅力,在各地的图书馆抄录、复印了几百万字的资料。北京图书馆、首都图书馆、中国科学院图书馆的工作人员,没有不熟悉这位老者的。那时,每逢查到新史料,丘先生都显得兴奋极了,那种快乐常人真是难以体会到。蒋寅赞丘先生是性格开朗,胸襟宽广的人,“淡泊名利而笃于情谊,视学术为天下公器”。“他常常将自己辛勤搜集得来的珍贵资料慷慨地提供给别人,而在浸透他的心血和劳动的最终成果中,却见不到他的名字。”

    丘先生生前的一大学术成果,是确证诗人杜甫的终焉之地。1978年,丘先生在长沙参加《辞源》的修订工作。在此期间,多方查阅文献,亲自实地探访,考定杜甫卒于湖南平江,并殡于当地,子孙流寓,遂有平江一枝杜裔,其53代孙杜勇民至今存有明清两代编印的家谱。这一观点虽然得到了学术界的充分肯定,然此观点源自丘良任先生却鲜为人知。《杜甫在湖湘》一书,也是在丘先生去世三年后才得以问世的。深悉老人二十年爬梳剔抉之辛勤的蒋寅,曾写了三首绝句,表达对先生的敬爱——“三馆十年常日行,披沙书海眼犹明。竹枝楼外青春好,夕阳红处看先生。”当是丘良任先生晚年生活最真实的写照。中央电视台曾以《拾麦穗的老人》为题报道了丘先生多年持之以恒做学术研究的故事。

    结缘竹枝词

    历史上的竹枝词始于巴蜀地区,是乡土气息浓郁、情韵悠长颇有地方特色的民歌。唐时,在夔州任刺史的诗人刘禹锡常到坊间观看竹枝演唱活动。后来,这位杰出的诗人对竹枝民歌加以吸收提炼,创作了十一首《竹枝词》,把当地百姓传唱的民歌竹枝,改造为一种以咏风土民情为内容的新诗体——竹枝词。此后千余年间,竹枝词这种新诗体受到越来越多的文人学士们的赞誉和喜爱,内容也是“山川胜迹,人物风流,百业民情,岁时风俗,皆可抒写。”自幼研习中国古典诗学的丘良任先生对于竹枝词的“纪事特征”早有体认,认为它反映社会现实,为后人提供了真实可贵的史料,因此选择它作为自己晚年学术研究的两大课题之一。

    丘进回忆说,从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期,丘先生就开始在这方面下工夫,十几年间从浩繁典籍中搜辑得上千位作者的《竹枝词》数万首,多数是几十首上百首的专集,相当一部分还是罕见的钞本、稿本。丘先生不辞辛苦地将它们或抄写或复印,并按照地域、时间和作者划分、加注。上世纪九十年代后期,潘超等几位竹枝词爱好者慕名而来,拜访丘先生,愿与其一道研究收集竹枝词。那时,已近九十高龄的丘先生仍在主持《中华竹枝词全编》的工作,直到2000年因病入院,辞世。

    翻阅凝结了老人二十余年心血的《全编》,会发现这多达数万首的竹枝词竟来自如此众多的地域:国内近到京城,远至台湾;海外包括日本,新加坡甚至伦敦,都有客居他乡的华人创作的竹枝词。它们含有丰富的民俗民情和广阔的地域文化资料,读来十分有趣。举京城一卷为例——“裹盐欲向邻家乞,踏瓦常从屋上看。收敛爪牙全不用,盘盂仍费大官餐。”生动地勾勒出一只老北京房上的猫。再看——“草帽新鲜袖口宽,布衫上又著磨肩。山东人若无生意,除是京师井尽干。(按,挑水人所穿半臂,名曰磨肩。京师,卖水者尽是山东汉。)”描述的是旧京城胡同里,那些淳朴憨厚的山东卖水人的形象。在西藏卷中,有这样关于藏族妇女习俗爱好的吟诵:“人织羊毛不织麻,织成氆氇染成霞。试看阿甲卜磨辈,浪布同穿十字花。(按,阿甲,藏语“大娘”、大嫂之意,卜磨为姑娘之意。浪布是西藏地区自织的土布。)”伦敦竹枝篇中,“健儿负弩为前驱,八马朱轮被绣襦。夷狄不知尊体统,万民夹道尽欢呼。”说的是英女王乘八马车,由王宫至教堂,一路受到民众脱帽欢呼的情景。有趣的是,这位客居伦敦的清代华人作者对于英国国民“脱帽欢呼,声闻数十里”的情景颇有微词,认为有失体统。因为按照中国的习俗,皇上出宫时,百姓是要“肃静回避”的。

    从事古典文学研究的蒋寅教授称这些竹枝词是“文学、历史学、民俗学、神话学乃至文化人类学尚未开发的一座宝库。”是丘先生这位前辈学者,用二十余年的默默耕耘,帮助我们打开了这座宝库的大门。

    最后的牵挂

    遗憾的是,丘良任先生离世前尚不知自己的学术成果能否在其身后问世,因此成了他临终的牵挂。“父亲在病榻上最惦记的两件事便是两本书的编辑出版,一个是《竹枝词全编》,一个是《历代宫词全编》。”丘进告诉笔者,经过数年的周折,2007年,《中华竹枝词全集》终于化作了铅字。但丘先生倾注了大量心血的另一巨作《历代宫词》尚未结集出版,遗稿仍尘封故居。

    宫词是继竹枝词之后,丘先生晚年的又一重要学术成果。说到丘先生的宫词研究,蒋寅教授回忆道,“1995年,先生将厚厚一册《历代宫词纪事》送我,书中以清代史梦兰的《全史宫词》为纲,按朝代顺序选录各家宫词,保留原有的小注,再施以注释和解题。解题广引有关史籍,与诗的内容相参证,收以诗证史,以史证诗之效。而前言乃是一篇宫词通论,将宫词分为帝后之词、诗人之词、史家之词三类,各举若干种加以叙论,对宫词作者的身份、宫词的内容、体制及各家宫词的特点一一作了评述。”蒋寅认为丘先生的这册《纪事》也许是目前仅有的对宫词的总体观照。“丘先生以为,宫词既有历代帝后,妃嫔,宫女生活的写照,也折射了宫廷内部的各种矛盾,是历史的一面镜子。它内容丰富,不仅比正史更可靠地保留了历史的真相,也比野史更有趣,更有可读性。”

    与民间竹枝词不同的是,三千年帝制的消亡,意味着宫词不会再有了。收集整理宫词成为迫在眉睫的文化遗产抢救任务。蒋教授认为,在信息过剩的今天,学术泡沫正在无情地湮灭许多有价值的东西。民间的许多有价值的成果和有贡献的学者,正逐渐为人淡忘,建国以来的学者,有些成果也没能得到整理和保存。值得注意的是,今天,非电子文本正在慢慢远离学术界,尤其进入不了习惯于使用电子文本的年轻一代学人的视野。整理丘先生的宫词遗稿更是有着不可忽视的紧迫性。蒋寅教授认为,当初丘先生能够无怨无悔地埋头收集整理宫词,靠的不仅仅是使命感和献身精神,“真正能支持一个学者过简单重复的研究生活的,是一种以此为乐的求知欲和好奇心。”这正是年轻一代学人所缺少的重要素质。“真正的学术是寂寞的、艰辛的。有价值的成果需要长久的积累、磨炼,而这样的成果一旦形成,就具有永恒的价值,甚至多少年后也难以被超越。”丘良任先生留给后人的,不正是这样的学术财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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