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合院里的小动物之黄鼠狼

    “四道门儿”当中最常见的就算黄鼠狼了，到现在，平房区里夜深人静的时候晃晃还能看得见。黄大仙儿不怕人，你不到跟前它不跑，我们住的这条街叫豆瓣胡同，隔着一道墙就是南豆芽菜胡同清真寺。在清真寺大殿下边有好几窝黄鼠狼，到夜里一出来好几拨儿。道行低的顺着雨水眼钻进钻出，道行高的三两下上了房，由房上再上电线杆子，顺着电线再到各院。有一回听完戏回家，都没车了，野猫在垃圾堆上蹿来蹿去，“欻、欻！”的怪吓人的，抬头一看，高者胜于旡声，黄大仙跟走钢丝似的又轻又快，顺着电线上我们院房脊了。

    这拨黄鼠狼跟我们家有几十年交情。它们来我们家串门不白来，准保逮几只耗子走。五六十年代城里还让养鸡呢，我家南房后身有个小夹道，家里养了十几只大莱亨鸡，每天晚上都自己回鸡窝，有只耍单的没进窝，第二天早上一放鸡少了一只，再一看在夹道里躺着呢，眼皮冠子煞白，一地鸡毛，甭问准是黄鼠狼吸干了鸡血。

    院里李三伯公母俩没儿没女。李三伯逮小动物的着儿也特别绝。他找了一节长的竹筒，一尺多长，手腕子粗，斜半截埋在后夹道的地上。把块儿熟肉头儿用香油炸了，到了晚半晌鸡回窝了，他把肉头塞进竹筒的底儿，就回屋睡觉去了。天一亮，他捅着了火就烧上了一壶水。待会儿他冲着北屋喊：“老五！瞧瞧去！准逮着啦！”老五胆儿大一溜烟跑回来了：“逮着了！逮着了！外边露着个大尾巴！”真是神鬼怕恶人呀！都说黄大仙道行高，可就这半壶开水和一块烧羊肉就要了它的命。

    大芦花带着新孵的十几只小鸡在院里溜达，可神气啦！忽然就听见它岔了声的“嘎，嘎”直叫，一个劲地乱扑棱，等把小鸡都轰出来一数，少了一只。不多不少一天一只，大白天的是谁干的？大家都在侦察谁是凶手的时候，那天中午王大妈正烙饼呢，就看见北院的老黄猫从房上下来，叼了只小油鸡就上了树，她连喊带拽，擀面杖也不管用。现在不用防黄鼠狼了，要防就得防北院的老黄猫了。

    李三伯逮黄鼠狼没事，也没遭报应。都传说罗家大院赶大车的墨记，家里房后有个死院儿，他开了个后窗户，屋里是亮了可别打窗户，一打窗户臊味就往屋里灌，原来后院有窝黄鼠狼。那天他看准了抄起来就是一砖头，还真砸着了。从此黄鼠狼搬家了，可是老墨也腰腿不舒服了，得了老寒腿夏天都得穿大棉裤，不知道是真的还是假的。

    八十年代末不使粮票了，糟践粮食的人也多了，结果来了一个耗子家族大发展，它们也不讲计划生育了，还逮哪儿哪儿下，愣在我爸大衣柜的抽屉里下了一窝。地沟里一尺来长的大耗子大白天的敢出来找吃的，见着人都不怕。听说有的食堂餐桌上人还没吃完饭老鼠就蹿上来找吃的。王师傅在单位焊了一个铁笼子，多大的耗子只要一进去那拍子门“呱哒”就关上，还特紧有根弹簧拉着呢。他吃完早点剩了块油饼给耗子留着，那是老鼠的最爱，并不是什么大米。他把笼子拿回家放在自家的小厨房里，就等着跟老伴那儿牛一牛。谁想到第二天一早儿子带着儿媳妇上医院了，说是眼睛和嘴都肿了，还做了一宿的梦，她梦见不知为什么警察老追她，她上房警察也上房，她往胡同跑，警察也往胡同追，她一回头鼻子脸全撞在街门上了。等老王头儿到厨房一看，吓了他一大跳，头发根都竖起来了，笼子里逮的不是耗子，是只个儿不小的黄鼠狼，脸和鼻子都撞破了。“赶紧放了吧！你没瞧见儿媳妇有了。可别招脏惹祸的！”王大爷挺肝儿颤地提起笼子，来到一家工地，他跟黄鼠狼直说软话儿：“您可别再上我们这儿来了，也不是成心逮你，走吧！”他打开笼子门，老黄刺溜就蹿了出来，可它不急着跑，三步一回头儿，五步一转身，好像跟王大爷说：“您是上海人，咱们黄王不分，都是一家人。”放了黄鼠狼回家没多大工夫，儿子儿媳妇都回家了。原来吃药过敏，弄得一家子都担惊受怕的。

    这一年伏天屋里特别味儿，顶棚上糊的纸一骨朵一块儿都是湿印，还以为漏雨返潮呢，原来湿印都是耗子尿。一天晚上就听顶棚里有追打声和“吱吱”的叫声，拉开灯一瞧没声了，顶棚上添了一块“地图”，等一关灯，又闹上了。几天之后再也没有动静了，老黄进顶棚把耗子家满门抄斩。

    七八十年代城里人都兴到郊区稻子地里钓蛤蟆、扎蛤蟆去，老四星期天一天钓了半面袋，吃剩下的捡大个的就撒在院里，等吃的时候再抓。第二天再找，您猜怎么着？一个都没了，全便宜了老黄一家子。

    九十年代中期我家翻盖北房，房子当天就拆完了。一座百十年的老房子变成了五十多平方米的大平台，哥儿几个也累了，一边喝着酒一边聊天儿，院灯用竹竿挑着一只二百瓦的灯泡，只见瓦匠家伙兜子边上来了四五只小黄鼠狼，先闻闻看看，环视了一圈还纳闷呢，房子呢？吃的呢？甭管房子和耗子了，上哪儿找这么宽敞的大舞台呀，先玩吧！撒欢呀！您看过芭蕾舞吧？在这房基上它们拖着大尾巴跑呀！跳呀！追呀！一会儿是大跨步、一会儿倒踢紫金冠、一会儿过门槛，玩得那叫欢呀！老五喊了一声：“老黄！该撤啦啊！”就跟听得懂人话似的一只跟着一只，消失在黑暗中。听说拆迁后它们都搬到了朝内大街81号院，回迁后，有时候还挺想它们，周围都是楼，吃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