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即是与正面相对的;“串”即串演、扮演。“反串”是戏曲中的一个固定名词,即扮演与演员所属行当的表演特点距离较远的戏曲人物,这个人物当属其他行当,即称之为“反串”。如《英杰烈》中的陈秀英为躲避恶势力的迫害,改扮成男装,即称之为反串小生或武生。 说起“反串”一词,牵扯到戏曲行当中的“应工”和“本工”以及“两门抱”的问题。 戏曲表演有严格的行当之分。生、旦、净、丑各行当都含有一批戏曲人物表演上的特色。某一出戏的剧中人应由哪个行当的演员扮演,这都是某剧种形成之时所沿袭下来的规章,也是不容串行的死定规。一般说来,扮演本人所属行当的人物,称作为“本工”。如扮演《文昭关》的伍子胥,是老生行演员的本工。扮演《长坂坡》中的赵云,那是长靠武生行演员的本工。扮演《三娘教子》的王春娥,是青衣行演员的本工。扮演《二进宫》的徐延昭,是净行铜锤花脸的本工。扮演《群英会》中的周瑜是小生行本工。扮蒋干则是丑行的本工。而不属本工范围,但由于传统形成的“兼演”,就叫“应工”。如《空城计》中的献图人,即旗牌,本是底包零碎来的活儿,可也属老旦行应工。诸葛亮身边的两个童儿,也是底包零碎活,可也属于旦行应工。这个老规矩当初定的有道理。《空城计》这出戏里没有旦行,有意识地安排了献图人和童儿由旦行上场,届时照样开戏份,而沿袭至今。还有一部分剧目,也有类似情形。如《打龙袍》中的陈琳,由老生、老旦或丑行应工。《八大锤》的陆文龙,由武小生、武生、武旦三个行当应工,这叫“三门抱”。其中武旦应工陆文龙是由清同治年间,山西梆子演员侯俊山(艺名十三旦,是因为他十三岁就红了,故名)晋京带来了一批花旦戏和武旦戏,有一出《八大锤》,他扮演陆文龙,创造了不少双枪、武打的套路。还有一出《小放牛》也是侯俊山晋京带来的剧目,沿袭至今。科班里学武旦的,八年里学完武旦应学的戏,要学一出武小生的戏《八大锤》。因此说陆文龙是由三个行当的演员饰演,形成传统。当年张君秋的京剧三团,老生陈少霖和武旦冀韵兰、中国戏校实验团老生李鸣岩和武旦许湘生,都曾正式公演过《八大锤》,这种“三门抱”的剧目在京剧中不多见。“两门抱”的比较常见。《清风亭》之贺氏,由老旦、丑行“两门抱”,《四进士》中的万氏有俊扮、丑扮之分。俊扮即旦行应工,丑扮即丑行应工,也是“两门抱”。 从上面所说本工、应工、两门抱的京剧传统行当来看,“反串”一词,可以用一句话概括:“反串”是京剧戏曲行当的调换,与演员本身性别毫无关系。但对“反串”一词的解释,近年来媒体报导屡屡有误。不少年轻的撰稿人认为凡是男扮女或女扮男,则谓之“反串”。于是就出现了京剧史上从未听说过的什么“男旦、女老生、女花脸”之类的怪名词。这反映了撰稿人的想当然、自以为是的不实态度,其后果必然误导一部分读者。 在京剧行当中,只有剧中人物所属行当如生、旦、净、丑的区别,这根本涉及不到演员的性别,不管演员是男是女,一律以行当而论。况且“男旦”一词本身就根本不符合汉语规则,到底是“男”还是“旦”?这就是把汉语词汇搞得不伦不类,况且京剧自形成之日起,根本没有这个词儿。 以京剧的“四大名旦”来说,这四位都是男性,过去并没有一个人将“四大名旦”写成“四大男旦”。当初的孟小冬、杨菊芬、何玉蓉、徐东明、解宗葵、王则昭、张少楼、蒋慕萍、李鸣岩、孟俊臣、姜蕴卿等,都是老生行本工,而又都是女性,从不曾标以“女老生”的头衔,难道只有当今的某些人才发现这一“奇迹”不成?还有甚者,有人作主持,对凡是唱旦角的演员、票友,只要是男性,报节目时都妄加“反串”二字,使懂行的人啼笑皆非,这者是新时期戏曲中的奇迹呢!地方的电视台播放梅葆玖、宋长荣、王佩瑜的演唱,也都冠之以“反串”二字,岂不成了笑谈。 说来也怪也不怪,当今搞文编的人,一律都是大学本科或研究生之类的底子,在戏曲的报道中屡屡出错,行当、性别不分;说明与照片不符、要么剧目与剧中人颠倒,更有甚者,将已故的京剧演员的名字安在活人头上等等,不一而足。我们说,谁也不是万能的,但起码的条件必须对你所从事的行业,应具备最基本的态度,那就是敬业精神,如今差得也不多,就那一点“求知”欲。过去批评某些人对工作不认真敷衍了事,称之为“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现在有人说:“那和尚还撞钟呢!可现在有的人干什么不说他业内的话,还不如那撞钟的和尚呢!”这倒不失为一个新鲜的观点。 京剧界过去的名角,几乎都参加过特殊活动的反串演出,而且是大反串,也就是说,全出戏的角色都不是本行应工。梅兰芳晚年对于刀马旦的戏已不演了,可是他的武功底子在早年反串戏中,是很出色的。早年在他自己家里演过一场极其精彩的反串戏,剧目为《拿高登》,总提调是王瑶卿。余叔岩演高登,王凤卿演花逢春,王蕙芳演秦仁,程继先演青面虎,贯大元演贾斯文,梅兰芳演呼延豹,这就是老生反串花脸、武生、丑、旦角串武生、二花脸,小生串武花脸。早在上世纪二三十年代,几乎每年春节前的封箱戏或大义务戏中,总有一出反串戏。《八蜡庙》拴的角色很多,其中黄天霸一角,只要梅兰芳在北京,准是由他反串,尚小云、程砚秋也都反串过黄天霸。唱旦角反串小生,用嗓几乎一样,要是反串花脸,可不是随便开玩笑哄秧子,个个都按行当要求规范演出,过去戏班有句谚语:“装龙像龙,装虎像虎。” 有一年农历七月初七,唱应节戏,《天河配》是大轴,梅兰芳在前边加一出反串戏《清风寨》,梅兰芳反串李逵,这个行当的反差太大了,但仍是照架子花的路子唱,那李逵打“哇呀呀”也是纯花脸味的。老一辈艺人演反串戏一丝不苟,他们都能从反串戏中的其他行当表演,吸取与自己表演有关的营养,不断丰富自己。梅兰芳晚年演改编的《穆桂英挂帅》中“捧印”一场,借鉴了《铁笼山》姜维“观星”的某些动作,化为穆桂英挂帅前后矛盾心理活动的表演,恰如其份非常合理,取得了突破性的艺术效果。 旦行表演借鉴武生、花脸的表演,不是生搬硬套,而是取其功、变其形、融会贯通,不露痕迹而又有所本。当初听一位老先生说,一位架子花脸教徒弟,开始没有教净行的戏,先叫他学了一出《贵妃醉酒》,不谙内情者称之为胡闹乱来,徒弟也是捏着鼻子学了杨贵妃的唱和身上。经过一段时间师傅给徒弟说《芦花荡》,按昆曲《芦花》那样教,教到张飞两手食拇中指“撕扎”(即髯口)扎中间悬着吊两绺胡子,演员从吊髯两边,各捋出一小绺,三指捏髯尖,叫“撕扎”向前行走,还须左右手倒换着晃摆,步下也是比较碎的步子。徒弟走了几遍,总是在师傅“再来”声中一遍遍地反复。师傅急了,说:“那出‘醉酒'我白教你啦!”徒弟一听,如晴天霹雷般的大吃一惊。明白了,这个“撕扎”的步法和杨贵妃上场“抖袖”、两手换扇子的动作,联系在一起,这可是真神啦!徒弟明白过来后,变化旦角的表演、“走边”来张飞。师傅笑了。 梅兰芳先生的“挂帅”捧印的表演借鉴姜维“观星”的某些动作。而姜维在《铁笼山》中的表演即有武生的东西,又有武生脸的身上,这是从早期京剧武旦演员俞菊笙所创的勾脸武生戏化过来的(俞菊笙生平艺术特色,见本书“京剧·电影·京剧”)。 爱好京剧的人都知道武生行中的细目可分为长靠、短打两类,“长靠”即马上武装,身披象征甲胄的戏衣,名为“靠”,而得名;“短打”即步下的英雄侠义之士。但“长靠”武生戏中,除净脸的戏,如赵云、陆文龙、孟海公(《雁荡山》)外,还有勾脸武生,如姜维、高登、豹子精、常遇春等皆是。这当中包括更细致的分别,名为“箭衣武生”,如卢俊义、常遇春、高登皆是,至于高宠,原也是武生花脸应工。揉灰脸扎蓝靠,由俞菊笙改为净脸俊扮,扎绿靠。 金钱豹和猴戏,也是近百年来由武生应工了。原《红梅山》(即《金钱豹》)的主角是孙悟空,而俞菊笙身高体阔,即扮豹子,在武打耍叉、耍牙等方面丰富了豹子的表演,这出戏改成豹子是主角了。尤其值得一说的,即金钱豹上场有“耍牙”的特技。 “耍牙”系京剧表演特技。剧中的妖魔鬼怪都为狰狞凶恶的面孔,为了表现这一面孔,演员表演时,嘴角两旁各衔一枚獠牙。牙系取自公野猪的外獠牙,牙根处用纱布缠紧,用嘴及两腮的口劲喷出嘴角,为八字形。早期的武花演员钱金福耍牙堪称一绝。两只牙可同时往内、外转,还可以一内一外转,并配合锣鼓点,然后收回摘下。这种绝技传到杨小楼身上,又传给弟子孙毓堃,近六七十年来只有孙毓堃演此特技。据说孙毓堃的手把弟子沈宝祯(北京市戏曲学校首届毕业生,工武生)尚知其诀窍,但能否在舞台表演,则不得而知,沈已过花甲,身体状况不佳。 “耍牙”特技若不及时抢救,濒临失传。唱《金钱豹》的演员不会耍牙,是一大缺憾。戏班里对武生行的称呼分为大武生、二武生、摔打武生、撇子武生等。而一般则仅有长靠、短打之分。作为大武生一行,应会长靠戏、勾脸戏、猴戏、短打戏,缺一不可成为“大武生”,目前全材大武生尚未发现。如果仅会一出《挑滑车》、《长坂坡》和《探庄》、《三岔口》,那是远远不够的。造成这种缺欠,是戏曲教育制度的大失策。为什么这么说哪?这里有一笔细账,一算就明白了。现在的中国戏曲学院与过去的科班都是八年制,学院的八年是大大的虚数,名曰“八年”,实际仅四年多一点。这笔账要这样算: 学院每年寒暑假、双休日、国家规定的假日加在一起,165天,乘以8得1320天。8年共计2920天减1320天得1600天。而科班的8年为2920天,硬砍实凿。实际学院的学习日,相当于过去科班的一半儿多点。最为要命的是“冬练三九,夏练三伏”,正是出功的好季节,可学院却放假了。寒暑假过后,练功的武生行,等于从头来。有句谚语:“三天不练步法乱,十天不练台上现。”有人说,好学生寒暑假还坚持练功,这话使人相信。但在台上的武戏,就一个人唱的有几出啊?武戏占人多,攒在一起,有的人很熟练,可多数人放假歇了,开学回校可不就得从头来吗? 结论是武戏人材匮乏的最主要的原因就在这里。有人说十年出不来一个好角儿。我说二十年出不来全材的大武生,这话一点也不假。单从时间上看就是这样。还有句谚语“功夫到了自然成”,可功夫没到,怎能成?说其他都是无稽之谈。现在的大专、研究生有资历的戏曲演员,一扫听一大堆,个个有文凭人人有证书,奖状有一沓,就都成了摆设。“台上见”成了一句空话。传统剧目掌握的不多,怎么改?怎么革?还是踏踏实实地把继承问题闹明白喽!这个问题不解决,一切都是空中楼阁。若是刚学上几出戏,唱了几年,就有了自己的特色了,那就挑头牌,拉出来,经济独立,成立自己的剧团,国家可派政工人员,不挣剧团的钱,结果会如何?无非两种可能。真的站住了,上座率平均在71%--80%。另一个可能就是只挣出方便面的钱,不信就试试。 当前有的剧目中关公上场,多是武生、老生串演,专门钻研红净戏的演员没了。尽管关公戏的剧目较少,但它是京剧中独特色的行当----红生。1950年以后,北京成立了中国京剧院,李洪春作为红生演员,还是有一定号召力的。他早年以红生挂二牌,与其他名角合作,官称李洪爷。据说李少春问过洪爷一句话,“您会多少出戏呀?”您猜洪爷是怎么回答的?他说:“只要是戴胡子的,你就问吧!” 李洪春(1898--1990)曾用名李春才,山东武定人。七岁入科班,先习武生,后改老生。十一岁拜刘春喜为师,后又从诸名家,习黄派武生和奎派老生以及武术。1918年拜王鸿寿为师。与周信芳、林树森系同门师兄弟。先后与杨小楼、高庆奎、王瑶卿、周信芳等名家合作,以演关公戏驰名。他戏路极宽,文武昆乱不档,故许多名家争相请其配戏。四大名旦、马连良、徐碧云、奚啸伯等均与其同台合作过,其中与马、程合作时间较长。1937年自己组班正春社,以演武戏为主,李盛斌、袁金凯、傅德威等均与李合作。入中国京剧院后,除演关公戏外,还与其他人配二路角,甚至三路角,都很出色。 李洪春热心戏曲教育事业,曾在北京国剧研究社、斌庆社、京春社、中国戏曲学校、西安正音国剧社、上海戏曲学校任教。1949年后曾任西北戏曲学校副校长、中国戏曲学校顾问。老生、武生、净、丑等行,能戏颇丰。尤其关公戏独树一帜,有“关剧宗师”之誉,与林树森有“南林北李”之称号。关公的四十余出戏均擅演。还擅演一些武生行的冷门戏。如《麒麟阁》、《绝燕岭》等。 当今应有目的地培养几位红净演员,将关公戏及时挖掘出来,恢复演出。否则,用不了几年,问谁会《千里走单骑》?没人言语,再问谁看过《过五关》、《走麦城》,答话的人也没几位了。名为“国粹”的京剧,总不能在这方面缺一块吧!再说关云长在凡是有华人的地方,均被称为忠义千秋,舞台艺术形象的关公在华夏还是深入人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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