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人文北京”的感悟

    前不久，市委书记刘淇在宣武区大栅栏地区作调研时指出：将改善民生、风貌保护和产业发展有机地结合起来，做好古都风貌保护工作，建设好“人文北京”。

    一位对于古都北京的未来，握有“生杀大权”的官员，能有如此高屋建瓴的见地，我真是高兴极了！

    1955年7月，我有幸考上了北京大学地质地理系。17岁的我用一条竹扁担，挑着母亲给我准备的行李，从浙江的一个小县城风尘仆仆地来到了北京。我在前门火车站下车，并随着拥挤的人流走出车站，当巍峨的正阳门城楼和浑厚的城墙蓦地出现在我的面前时，一刹那我的血液好像被凝固住了……啊，这就是北京！

    开学后的第一天，按照惯例系主任侯仁之先生向新同学致欢迎词，随后便讲了开学后的第一课——北京。侯仁之先生那生动的语言，丰富又深入浅出的内容，一下子把我给深深地吸引住了——这是我心仪已久的一堂课。

    就这样，“北京”便像是一颗种子，深深地种在了我的心田里。每逢星期日，我常常会带着干粮和水壶，或驻足在北京的城头，抑或徜徉在北京的胡同之中，细细地品味着北京城独有的韵味。毕业之后，我又从事城市总体规划和环境问题的研究，同时也在日夜思考着如何才能留住北京旧城的独特风貌。

    半个多世纪过去了，北京的变化真让人有“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的感怀。尽管金碧辉煌的故宫还在，而且还是“世界文化遗产”，尽管在北京旧城内还划了30片历史文化保护区。但是，当我们面对着按1949年北京旧城现状制作的模型时，我的心底却总是涌动着一阵阵的酸楚。

    前些年，我们曾以《珍重古都老北京》为题，感叹：前人留给我们的是一座比较完整的历史文化名城——人类宝贵的文化遗产，我们留给后人的又将是什么？大而言之，在拥有960万平方公里的泱泱华夏大地；小而言之，在拥有1.68万平方公里的北京市，能否，或将如何容纳这仅有62平方公里的古都北京旧城！这是北京的发展所必须回答，又无法回避的问题，也是中华民族在自身的发展中所必须回答的问题。之后，我又苦苦地思索着：1949年平津战役之后，为了争取和平解放北平，当时的前线指挥部委派专人与傅作义将军进行秘密谈判，而其中最重要的一条就是，北平是一座闻名世界的文化古城。这里有许多人类最珍贵的文化古迹。这是无价之宝，绝不能毁于兵燹。

    二十世纪五十年代初，有人以交通为由提出拆除作为北京城标志的城墙，并引起了争议时，有中央主要领导讲话，提出“拆除城墙，北京应向天津和上海看齐。”

    数十年来，古都北京总是不断地处在被“改造”之中，眼见着成百上千被称之为北京城的“肌理”、“细胞”的胡同、四合院，在推土机的隆隆声中消失了，代之而起的是火柴盒式的“欧陆风情式”建筑。被认为是标志北京现代化的长安街，其建筑形制更是千姿百态、眼花缭乱！

    从浩如烟海的古代文学作品中去领悟，从大量的山水画的构图来分析，从历代的建筑营造资料和实物考证，我们都可以得出这样的结论：中国古代建筑的美不仅在于建筑物的本身，还在于它所点缀的空间和通过它来观赏到的四周景物之美、整体之美。

    “建筑物在一个城市之中是不能‘独善其身’的，它必须与环境配合调和”，“北京是在全盘的处理上，完整地表现出伟大的中华民族建筑的传统手法和在都市计划方面的智慧与气魄。这整个的体形环境增强了我们对伟大的祖先的景仰，对于中华民族文化的骄傲，对于祖国的热爱。北京对我们证明了我们民族在适应自然，控制自然，改变自然的实践中有多么光辉的成就。这样一个城市是一个举世无匹的杰作。”

    “普遍联系、整体把握”，这便是我们中国古代传统文化中的精髓所在，也是我们在看待北京城时所必须有的理念。

    早在五十多年前，已故建筑大师梁思成先生在总结了十八、十九世纪以来欧美的大都市因为工商业无计划、无秩序、无限制的发展形成“摊大饼”的弊病，从而认识到“北京城是一个具有计划性的整体”，“它们的形体不但美丽，不允许伤毁，而且它们的位置部署上的秩序和整个文物环境，正是这座名城壮美特点之一，也必须在保护之列，不允许随意掺杂不调和的形体，加以破坏。”“北京的建筑形体同它的街道区域的秩序都有极大的艺术价值，非常完美。所以北京旧城区是保留着中国古代规划，具有都市计划传统的完整艺术实物。”因而提出了“保护历史城市另辟新区扩建”这样一个对于城市的发展来说既省钱，又具有相对较大的自由度，可以避免陷入原有城市的复杂矛盾之中的方案。但是，建国初期……

    那么，这个被梁思成先生称之为“有计划的整体”的北京城，其规划理念的文化渊源又在哪里？能真正反映北京城灵魂的又是什么……我一直在苦苦地思索着。

    一个偶然的机会，我在书店里看到了陈江风先生写的《天人合一——观念与华夏文化传统》。它让我联想到了古代中国都城规划理念的产生，正是沿着“敬畏天帝——崇拜天帝——模仿天帝（天人合一）”这样一个轨迹，并在数千年的都城建设实践中不断进步、不断完善的。

    中国古代哲学是以天、地、人作为一个宇宙大系统的，追求天、地、人三才合一，与宇宙万物和谐合一，并以此为最高理想，用以指导城市规划和建筑设计。中国古代城市规划中的象天法地匠意和阴阳五行学说的运用，使中国古代的都城规划布局独具特色、独树一帜。

    北京城完全是在中国人独有的“天人合一”的理念指导下，又按照封建社会的礼制秩序规划建设而成的，它是东方宇宙观在都城规划建设中的具体体现。

    数十年来，古都北京城的保护已经失去了几次机遇。如今正好可以抓住“两轴、两带、多中心”积极发展新城，实现城市结构战略转移的大好时机，按照“旧城整体保护”的理念，保护好尚存的北京旧城。“亡羊补牢，犹未为晚”，但愿我们能以最大的努力保护好仅存的“北京旧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