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井

    在我很小很小刚能记事的时候，我家的院子里有一口井，井是用柳木圈起来的，井口敞开，很大。现在想起来，井口直径应该有一丈余。井旁载着一根很长很长的木杆，爸爸又用木杆在顶部绑了一个V字形的装置，在这个“V”字里面，还横着一根长木杆，杆的两头各垂一根长绳，一头拴在井旁的一块石头上，一头绳子上挂一个木水桶。这个井，不仅是三代两家十几口人的水源，还是浇地的水源。那时，一块不足半亩的院子是我家和叔叔家两家共有的唯一水浇地，夏天，院子里密密仄仄种满各种蔬菜，茄子、西红柿、豆角、青菜、香菜等等，妈妈还见缝插针在地头地畔种上南瓜、香瓜、西瓜、向日葵、蓖麻。我喜欢那整齐的菜畦里绿油油的菜，常常背着大人跑进去玩，并总是玩累了孤独地睡在地里，做一个又一个可怕的梦。因为平时是不大见到爸爸妈妈的，他们在我还没有醒来的时候就去了“农业社”，傍晚时带着一身泥土一身疲惫回来。我最开心的时候，就是夏天太阳早早升起，爸爸和妈妈一块儿给院子里的菜畦浇水。那时，我不但可以在爸爸妈妈身边玩水，而且能近距离地走到井边看自己的影子在水里一圈一圈荡了开去。浇水的时候，爸爸在这头站着，一会放长了绳子把木桶放下去到井里，一会儿半蹲着身子吭哧吭哧拽绳子把水桶提上来。妈妈站在爸爸对面的井那边，一边负责摁木桶，同时在水桶上来的时候接住水桶把水倒在菜畦里。我觉得最像做游戏的是，木桶在水面上漂浮着，妈妈站在对面用一根长棍看准了木桶向下摁，用力一偏，水桶就跑远了，妈妈跟上去再摁，性急的爸爸这时候总会生气地呵斥。我家不足四分之一亩地，他们俩人得浇两三次才可以浇完。

    这口井应该很深很深，大人从来不让我们几个小孩到附近去玩。这井还淹死过我家的一只奶羊。春夏之交，还会有清脆的蛙声阵阵传来。那时，我们与蛤蟆同饮一井水。

    在我五岁那年，也就是1980年，这个井变了模样。那年爸爸外出卖油画挣了钱，回来后给井加了一个用柳笆做的盖子，还买了一个水车安在上面。我们几个小孩都可以在上面跑，再也没有大人严厉的呵斥了。那个水车至今记忆犹新，水车有两个大的带齿的盘，转动时互相咬合，才不会滑开。下面连着一个长长的铁筒子到水里。当水车推动时，铁筒子里有一根带着皮圈的链子就不停地跟着上下循环，于是水就被带了上来。我们几个小孩推着疯跑，水源源不断地流了出来。自从有了水车，那儿就是我们玩耍的乐园了。在大人们忙的时候，我们小孩也可以浇地。菜园子也比以前大了许多。冬天，家里还储藏了许多没有吃完的南瓜、冬瓜，也有晒干的豆角等，冬天再也不是土豆烩酸菜单调的吃法了。

    在后来，这个井就被闲置了。叔叔和爸爸挖了一个“大水库”，水库的前面通到一口有盖子的井里，水车由一匹漂亮的枣红马拉着一圈一圈地走，浇地时只要一个人看着就行。从此，房前门后的地都成了水浇地。一到夏天，绿油油一片，甚是喜人。1992年，粮食供应停了，我家在农业社分到了大片土地，那里有一口带着水泵的深井，我们在那里种了糜子、玉米，还尝试着种了小麦，收成很好，除了家用还有剩余，妈妈养了几口猪，我们姊妹三人的学费也因此多了些保障。

    1998年，签订三十年土地承包合同后，我家在门前平整了三十多亩地，打了一眼井，水泥缸圈起来的井一直到地下三十米深处。井里安了电力泵，一合电闸，清澈冰凉的水就汩汩地蹿了上来，三十多亩地，两天就浇了个遍，再也不用担心庄稼受旱。家用的水，有另外一口井，在离家门不足五米的地方，有一个只在地面一个井头的压管井。当年打这个井的时候我已在外地上学，不知道是怎么打好的，反正水是清洌干净，再也没有了以前那种古怪的腐味。妈妈也不再像以前那样肩头挑着一副沉甸甸的担子，两个水桶一颠一颠从百米以外的地方挑水回来。我记得很清楚的是，那年我放假回家，看到门口就可以打水的井，问妈妈这井好不好用，妈妈如释重负般地说了一句，这井，算是给了女人第二次解放。

    2002年，我们姊妹几个都离开农村老家到旗里参加了工作，爸爸妈妈也接到了旗里。妈妈看到厨房的灶台边、洗漱间面盆上的水龙头轻轻一拧就哗哗地流出水来，高兴地说，这井都要安在锅里了，用水真是太方便了。

    如今，我们姊妹几个各有小家，家家小日子过得不错，女儿女婿个个孝顺，父母舒坦地过着日子，脸上的皱纹也平展了许多。满脸含笑的样子，让我远离他们的时候，即使是思念时候梦见，心情也是好的。

    女人不是井，但是从古到今，女人和井有了太多的关系，肩头沉甸甸的担子里，岂止是从远处担回沉沉的水，还有女人烹饪煮饭抚老养小的忧愁啊。无米难为炊，无水也一样。女人的肩头，实际上是挑着一个家庭的，过去、现在和未来，都在女人的肩头担着。井的变化就是她们生活的变迁。当妈妈放下挑水的担子挺直腰板，她肯定看到这世界清澄明亮，也一定是感觉呼吸顺畅、心情豁然的。父母之乐就是儿女之福，我们同样觉得生活明媚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