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压轴儿”的误用

    我爱听人说北京话，也更爱看用北京话写出的作品文章。如果用得准确，则“见猎心喜”；倘若不那么准确，就想说一说出来匡正。其实有时我也说错过，权当一次学习，增长见识。“压轴儿”一词，所见使用者几乎音、义皆误，我曾写过几次小文，奈何不看，也是枉然。“说了也白说，白说也得说”，于是，又援之以笔。

    听广播看电视，有把“压轴（去声）儿”错念成“压轴（平声）儿”的，这乃是不明词义之故。“轴儿”不单要读去声，而且还要儿化，倘不儿化，则必须加“子”——轴子。正确的读音是yā zhòur（押咒儿）。

    “轴儿”或“轴子”，是北京人听戏（过去都叫“听戏”，不叫“看戏”）时的专门用语，“梨园登场，日例有三轴子。日轴子客皆未集，草草开场；继则三出散套，皆佳伶也；中轴子后一出，曰压轴子，以最佳者一人当之；后此，则大轴子矣。大轴子皆全本新戏，分日接演，旬日乃华”（杨懋建《京尘杂录》）。说得再明白不过了。方问溪《梨园话》亦云：“末一出戏的前一出，谓压轴子。”老舍《四世同堂》：“西单牌楼的一家剧场演义务戏，戏码相当的硬，倒三是文若霞的《奇双会》，压轴儿是招弟的《红鸾禧》，大轴儿是名角会串《大溪皇庄》。”可为一证。

    使用者对“压轴儿”、“大轴儿”不分，常常合二而一，统统归入“大轴儿”义项，并且几乎全部脱离了戏曲，流行在生活中各个领域，词义则变成压阵的、殿后的、强有力的保护或监督的意思了。例子很多，如一本著名的当代小说中：“有您这位德高望重的老头儿压轴儿……”某大报：“本次音乐会将作为国家大剧院奥运演出季闭幕的压轴大戏。”“小提琴手压轴国家大剧院奥运演出。”又如某报：“两剧连播压轴岁末”，而且还进一步解释“压轴”的意思就是留在最后的才是最好的。

    “轴儿”或“轴子”，并非画轴儿、车轴之轴，当读去声之zhòu，亦由来已久。道光初年抄本《三续金瓶梅》即写作“胄子”，如：“开了胄子，唱的是《吕布戏貂蝉》，王司徒巧定连环计，十分热闹。又开了《盘丝洞》的胄子，唱的是七个蛛蛛精（弥按，此处的‘蛛蛛’亦是按口语书写，非书面语‘蜘蛛’）洗澡，孙大圣大战蜈蚣精。只听得把子乱响，须臾唱毕。”“西门庆走到前边，才唱了半本胄子。”“好容易来到庙中，才开胄子。”

    清代王梦生《梨园佳话》云：“胄子者，武戏也。”但从上引《戏貂蝉》“胄子”看来，并非仅指武戏。“胄子”就是剧目，戏码儿，某出戏。

    《四世同堂》句中有“倒三”之说，亦与“压轴儿”有关：“她唱倒第三，有好多人专来捧她，她今天要是不露，得，一个人一喊退票，大伙儿准跟着起哄，至少也得把茶壶茶碗都摔了。”

    最后一出戏叫“大轴儿”；“大轴儿”之前为“压轴儿”，也叫“倒二”、“倒第二”；“压轴儿”之前为“倒三”、“倒第四”，“倒四”“倒第五”，不可胜计，最初为“帽儿戏”，即开场第一出戏也。

    有人说，《词典》就是这么说的，诚然，《词典》是权威，但也未免偶有疏漏，比如《汉语大词典》，谓“某一节目被安排为最后一出，叫做‘压胄子’。亦指安排在最后的一个节目。”并引《四世同堂》句作证明：“招弟必须唱压轴……我的女儿不能给别人垫戏。”（删节号为《词典》原有）老舍先生并不这样认为，招弟唱的“压轴”，乃是“倒第二”，剧目为《红鸾禧》，“最后一出”，是名角会串的《大溪皇庄》，名为“大轴儿”（见前引例句）。所以《词典》谓“最后一出”，则非是。

    我看到也有用对了的，欣喜之余，今以宣扬：“23日是北京奥运会倒数第二个比赛日，当日共决出32块金牌”，这则消息的标题就是《奥运压轴日决出32金》，见2008年8月24日《人民政协报》。电视剧《最后的王爷》：“多咱（即‘什么时候’）我听过帽儿戏？等大轴儿来了，再叫我！”寿元王爷的霸气口吻逼肖。不过“叫”字不宜下在此处，谁敢去“叫”王爷呢，得（děi）说 “请”。此刻，我又想起了夏衍老人临终前的最后一句话，“不是叫，是请。”因为秘书对老人说：“我去叫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