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明胡同4号的“复活”

    这幅照片里的四合院，是该院主人之一赵先生（他不愿露名，权以“先生”称呼），以1：30的比例，按院子原样制作的一个模型，也可以说是一件工艺品。院子本身已被拆除。凡到过那座院子的人，看了这张照片，无不说模型“做得太逼真了，一点儿没走样”。

    这座院子所在地，原名“显灵宫胡同”。显灵宫，初名“天将庙”，是奉祭萨真人及王灵官的，建于明永乐年间，明成化元年始称此名。20世纪50年代，赵先生儿时，常跟兄姐到显灵宫玩耍。在他们印象里，那庙院子挺大，有遭巨雷劈过的大树立于中庭，屋宇坍颓，到处残砖烂瓦，满地荒草，不久即被拆除。但显灵宫的名字，一直保留着，挨着庙的胡同，也叫“显灵宫”，直至1966年“文革”时，改为“鲜明胡同”。鲜明胡同，消失于2005年一个大大的“拆”字。

    鲜明胡同北头的砖塔胡同，以元代所建“万松老人塔”和鲁迅1923年8月2日至1924年5月20日于此居住而闻名。

    这里离城墙不远，出砖塔胡同西口，沿太平桥大街往北，于十字路口左拐再循阜内大街西行，出阜成门，即离月坛公园不远。50年代，北京市区仿佛只限于城墙里面，赵先生和哥哥姐姐小时，学校组织“郊游”，目的地就是月坛。

    四合院是北京传统民居形式，辽代初成规模，经金、元，至明、清，逐渐完善，成为本地最具特点的民居建筑。鲜明胡同4号，是一座普通的、典型的、标准的、保存完好的四合院，在北京已不多见，至少属于准文物级。请看它的格局：

    院子西南角有一西开的街门，街门南侧为一堵墙，属于院子的南外墙。街门关闭，院里自成一统。进街门沿南外墙和前院南房之间的甬道前行，东头左手即为四合院屋宇式大门，南开，东西门墩上各蹲一尊石狮子。进大门，穿门房，迎面立一砖雕花饰影壁，往左跨过两扇木屏门，即为前院。前院有南房4间，院西头立一大藤萝架。前院与正院之间，有漂亮的垂花门相通。垂花门东西两侧墙上，各开两个不同形状镂花窗口。正院有北房3间，东西厢房各3间。院中置鱼缸，种石榴等观赏植物。正房即北房，基座甚高，两侧分别有一耳房。耳房有门独开，人去正院，可经耳房和厢房之间迷你院子的屏门出入。北房的西耳房外，有一小小神龛，供财神爷。西厢房与整座院子的西墙之间，是一条小小夹道，入西迷你院，左拐，由夹道径直往南，便是厕所。院子西墙外，即为鲜明胡同。

    本四合院的精致和考究，在这一带，甚至在北京影视界，都小有名气。院内地面为清一色大方“金砖”。屋内雕花地砖为高档德国货，拆迁时费老大劲挖不起来。院墙磨砖对缝，粳米灌浆。百年过去，虽经数次地震，房屋坚固如旧。当然它在“文革”时期遭殃——被收为国有，入住七八户房客，碎砖烂瓦搭盖的小屋，占满了院子，一片狼藉。落实政策之后，赵先生将这里恢复原貌，还安了土暖气。很多剧组闻名造访，于此拍摄过《针眼警官》、《大考之年》等10多部电视剧。冯远征、王志文、赵尔康、方青卓、蒋勤勤、徐静蕾等著名演员，都先后在这里拍戏。

    赵先生的祖父母、父母亲和5个兄弟姐妹，一大家子，曾在这里共同居住，和美相亲，常有贵戚高朋来访，其乐融融，好不热闹。

    赵家人是不愿意老院被拆的，然而大势所趋，他们无可奈何，只能舍弃。拆迁之前，他们在四合院徘徊，拍照留念，心中不无失落。北京，又少了一座镌刻着故都风貌的标志性建筑。一个家族的一段历史，也在一片拆迁声中，黯然划上句号。

    赵先生搬到了郊区，也退休了，新居不错，但他心中，却放不下自己的“老家”，那个祖传的四合院儿。他不时坐公交车“进城”去凭吊，在一片废墟周边流连忘返，若有所思。做工人时，赵先生就以心灵手巧全厂闻名，车、钳、刨、锻、木、瓦，无所不能。他忽然萌生一个想法——把那个难忘的院子，“复制”出来，以寄托念想和心志。说干就干。他买来雕塑泥、塑胶板、颜料、胶水，加上自家废弃的硬纸板茶叶盒，参考“国际文化发展公益基金会”给鲜明胡同4号绘制的一些图纸，看看、量量、比比、划划、敲敲、打打、锤锤、锯锯、抠抠、捏捏、拢拢、粘粘……除了遛狗和吃饭睡觉时间，总窝在小屋里不停劳作，一门一窗，一砖一瓦，犄角旮旯，都严格照原物仿制，毫不含糊。费时不到一年，他没用任何机械，只徒手以刀剪等简单工具，居然把那个院子，惟妙惟肖地“复活”了。不，他复活的，是一处特有的景观，是一段逝去的历史……

    在鲜明胡同4号被拆之前，亏了公益机构“国际文化发展公益基金会”，从多角度给它详细绘制了几份图纸——没有这些精确的图纸，赵先生是很难把院子“复原”的。这个基金会和热心古建保护的华新民女士，极力呼吁把这座完整的四合院保留下来，然而未果；赵先生制成这件作品，也是对基金会和华女士的一份感谢，一点慰藉。

    赵是我的亲戚。我几乎见证了他从事这项工艺的全过程。现在，我把鲜明胡同4号和赵先生这位无冕能工巧匠，以及他的这件作品，介绍给大家，让咱们共飨。 摄影：张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