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我家一直在东四、南小街一带辗转迁居,我即出生在东城,后应父亲友人之邀,搬到朝外,此前我们一直没有自己的房子。后来父母用他们半生的血汗钱,在我五岁那年购得胡同儿中间地段路南的一块空地,是一户人家的东跨院儿。那里原来是个地势高、土质好的废弃花园,对于爱养花的父亲来说,是一块难得的“宝地”! 记得当时妈妈拉着我的小手去看新家,房主带我们来到院子东墙的小门儿前,打开铁锁,“吱呀——”一声门开了,站在门口儿向里一望,我吃惊地张大了嘴巴:天啊!放眼望去满园都是绚丽的鲜花,绿叶间大大小小、挨挨挤挤的花朵,迎着灿烂的阳光竞相开放。 这座南北狭长的院落成了我的新家,使我们结束了“串房檐儿”的生活。在父亲朋友的帮助下,在院子北端盖了三间北房一间门道,院门向北,三层台阶,炎热的夏天,常有路人坐在台阶上歇脚。 父母都是极勤勉的人,不久,这院落便被他们打理的花团锦簇,充满田园情趣。 父亲先在院子东侧一部分从北向南种了三棵枣树,每当秋风吹过,树上便挂满了羞红了脸的大红枣儿,个个皮薄肉厚核小,熟透了的大枣儿掉在地上能摔成好几瓣儿。吃在嘴里酸甜适口,别提多好吃了。每到中秋节前后,全家齐上阵打枣儿,父亲都用长竹竿打,姐姐为了显本事爬上树去摇树枝,那“枣雨”就噼里啪啦往下掉。我和妈妈就端个小盆儿赶快捡,枣儿能装满一口袋。然后妈妈就一盆盆地分送给亲朋邻居,让大伙儿尝鲜儿。每到春节前熬腊八粥时,妈就在枣树干上割个小口儿,抹上点儿粥,嘴里还说着:“枣树枣树你吃粥,明年一枝结一兜!” 在最北边的枣树下,放个雕花大鱼盆,里边养了很多五花龙睛鱼。 父亲在东屋的窗前种了一架葡萄,秋天便有一嘟噜一嘟噜的葡萄垂下来,让你一看就流口水。葡萄架下放个很矮的五彩石小方桌儿。葡萄架旁边有个花池,洁白的玉簪和晚香玉,散发出阵阵醉人心脾的清香,还有颇似菊花的江西腊,橙红的金盏花…… 白天,鸟儿们在树枝上唱歌,蜻蜓低低掠过,到鱼盆中轻轻点水,蝴蝶在花丛中翩翩起舞,蜜蜂嗡嗡地飞来飞去采蜜,草地上还有绿色的蚂蚱扁儿跳来跳去,引得小花猫在花丛中一会儿“匍匐前进”,一会儿腾空而起,却常常“空手而归”,逗得我咯咯地乐:“哎哟!小花,白费劲了吧你!” 有时候花丛中会飞来萤火虫,这些“打着灯笼”的小精灵一亮一亮地发着荧光,在花丛中忽上忽下地飞舞。有时我还能抓到一两只放进小瓶子里当灯泡儿玩儿,爸爸就给我讲“如囊萤如映雪”的勤学故事,然后让我放了萤火虫,说小虫虫也要回家睡觉,不然它妈妈会着急的…… 西屋的窗前没有种花,只有两棵种在大花盆里的石榴树,天冷后搬进屋里过冬。每到夏初,那两棵石榴树就赛着开花,火红的石榴花儿让满院生辉。欲近仲秋,个个大红石榴都忍不住“咧开嘴儿笑”,露出了晶莹得像红宝石一样的石榴籽儿。 院子北侧三分之一处夹道竹篱,这是父亲的“神来之笔”,南边三分之二的院子成了“小菜园”。竹篱中间设一荆扉,一条小径从菜园中穿过,到院子南端便可如厕。 竹篱是父亲大显身手的“舞台”,他沿着竹篱南侧种了一排各色西番莲,五颜六色的花朵竞相开放,形成一道绚丽的“花墙”。 入秋,院子里“接班上岗”的自然是菊花。父亲和同样爱菊的朋友互通有无,竹篱北侧的花架上摆满了白的、黄的、粉的、藕荷色的以及父亲最珍爱的墨绿色菊花。这时邻居们就会奔走相告:“喂!去刘大爷家看菊花哟!”于是观者络绎不绝,老爸就笑眯眯地给讲解。碰到“知音”,就送人一盆。 院子里由母亲支配的“领地”只有两处:一是影壁前的空地包括西墙边,另一处是南边小菜园。母亲的规划当然首先照顾我的“利益”,比如她在影壁前种的草茉莉,开花一簇一簇的,香气袭人,有红的、淡黄的、黄的上边洒红点儿的,花柄细长,下边儿有个小圆球儿,把它轻轻往下一拉,带出雄蕊。那雄蕊柱头大,堵在花柄里,下边的小球就成了“流苏”。然后把花夹在耳朵上,下边有个“坠儿”,就成了花儿“耳环”。晚上我就头上戴好多茉莉花和“耳环”出去臭显摆。 妈还种了凤仙花,粉红色的小花成串的开,找个小碗儿扣过来,摘几朵粉花放在碗底儿里用明矾砸,成了糊状后,用针挑到指甲上,伸着两只小手晾干了,然后洗手,十个指甲便又红又亮,那才真叫“酷毙”了! 南院儿小菜园更有趣。东西两侧院墙内种向日葵,秋天结的花盘有盆口那么大,有时把整个花盘送人。菜园里春天种玉米和小萝卜,我等啊盼啊,天天钻进玉米地去“视察”。玉米抽穗了,我就趁别人不注意,偷偷剥开皮儿,一看那玉米粒儿还像透明的小珠子,又赶紧包上。有回想知道地里的萝卜长多大了,悄悄扒开土——嘿!真有一小萝卜的头儿,于是用力一拔,得,只像我的小手指,没法儿吃,干脆再“种”回去。当然下午就“案发”了,因为那棵萝卜秧儿蔫头耷脑地趴地上了。妈立刻问我:“你是不是拔萝卜了?”我低头辩解:“其实我就想看看它长多大了!后来又把它种回去了。”妈妈哭笑不得。 母亲还在南院儿盖了个二层鸡舍,前边铁窗纱透气,“地板”是有间隔的木棍,鸡的粪便掉下积起来正好给小菜园施肥。捡鸡蛋是我最大的乐趣,鸡一叫,就颠儿颠儿地往那儿跑,去捡热乎乎的鸡蛋。有一次竟发现稻草窝里有仨鸡蛋,两只小手怎么也倒不开,结果“吧唧”摔破了一个。后来父亲给买了个小篮子,放五个鸡蛋没问题。此后,它便成了我得心应手的“捡蛋”工具。 菜园东南角还安了盘小石磨,每年秋天家里会从农村买新玉米,用小磨可以磨出粗细不同的玉米米查儿和玉米面,推磨的“小驴儿”自然是我和姐。 随着时移境迁,院子一分为二,建成里外院儿。父亲病逝后,卖了外院。我工作后成家生女,和姐姐一起共住里面的独院。院子东侧的花池依然种满花草,北房三层台阶依然摆满盆花,蝶飞蜂舞。院中央当年父亲种的大枣树下,姐姐在大鱼盆里种上了荷花。鱼盆里有一块小小太湖石,荷叶下住着只花背小龟。当阳光透过绿叶倾泻下来,它就爬到太湖石享受“日光浴”。有时看见有人走近,便浮出水面伸着小脑袋张着嘴要食吃。我们就找个蜗牛扔给它,那可是它最爱吃的“美食”。有回我搬把椅子放在鱼盆边看书,走开后,对它觊觎已久的大花猫蹿上了椅子,小龟大概以为有人送蜗牛来了,就美滋滋地浮出水面。谁知刚露头,大花猫一掌挥去,吓得刺溜一下儿潜入水底——好险!差点儿给大花猫“改善了伙食”! 后来姐又在窗前移来一棵婀娜多姿的紫丁香,盛开时满院飘香。我先生在院子的东西两侧各种了棵香椿,从它一发芽直到夏天,都可以吃上鲜嫩的香椿。 由于危改拆迁,我们最终不得不离开故园,在离开前的那个夜晚,我怎么也无法入眠。天亮时,我和姐搂着大枣树默默流泪,和故园道别。如今只有大枣树和紫丁香几片发黄的叶子,还珍藏在我的日记本里,故园昔日的一切一切,都深深地印在我的心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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