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澡

    洗澡现在是一件非常容易且方便的事情，回到家中来到洗漱间，打开热水器便可痛痛快快地洗了。可是在几十年前，洗澡对北京人来说，却是一件大事。

    我出生于上世纪四十年代初。在记忆中，那时家中有一个大洋铁盆，在天气不太冷的时候，母亲便会为我们烧上一壶热水，然后把热水倒入大洋铁盆中，再慢慢地对入凉水。一面对着凉水，母亲一面用另一只手不停地搅着水，直到水温合适为止。这时我便会兴奋地跳入澡盆中，连玩水带洗澡。

    可是在冬季时便无法在家中洗澡了，因为家中无法达到适合洗澡的室温。记得那时在冬季每隔一段时间，母亲便会把洋炉子多多地添煤，把炉子烧得旺旺的，然后让我站在炉子旁边脱去上衣，为我擦洗上身。要想在冬季洗澡，则只有到澡堂子去了。可是洗澡是一项不小的开支，故而在那时都要隔上一段时间才能去洗一次澡。小的时候是由父亲带着我去洗澡的，当我第一次看到那大大的水池时，便高兴得不得了，因为在这里玩水可以由着性子玩，不用怕把水弄一地。

    平常到澡堂洗澡比较容易，到那里便可找到床位。可是一到春节前的一段时间，澡堂子里从早到晚便都是人山人海了。一进澡堂，便能听到服务人员高声喊道：“一位洗澡！往里请，里边脱筐！”这时里边的服务员便会把你让到一张床前，让你把衣服脱下放到地上放着的一个竹筐里。这是因为澡堂子里面的床位已被先前来洗澡的人占满了，后去的这些人只好把衣服脱到筐中，然后先去洗澡，待有了空床位时，服务员便会把你的衣服放到床位上的衣箱中。服务人员的记忆力出奇得好，当人们洗澡完毕后，一来到刚才脱衣服的地方，服务员便会马上把你认出来，并告诉你衣服放到了哪张床上，我多年在浴池中洗澡，从来也没错过。

    后来父亲工作的单位每月给职工发放澡票，每张的面值是两毛六分钱——这个面值是到浴池中洗一次澡的价钱。

    父亲的单位有澡堂，职工们下班时便可在那里洗澡，故而澡票便成了职工们的福利。这些洗澡票可以用来洗澡、搓澡、修脚、洗衣服、理发。总之，凡是澡堂子里的服务项目收费，都可以用澡票上的面值去顶。父亲发的澡票便成了我的洗澡票，于是我便可以经常到浴池去洗澡了，连夏天也能去了。

    当时浴池中有一种比较高级的洗浴形式，那就是“盆塘”，也就是每人一个浴盆来洗澡。盆塘的价格是大众浴池的一倍，也就是洗一次澡要五毛二分钱，我一直也没有洗过盆塘，总想要“开开荤”，于是入冬时咬着牙站在家中的炉子旁边给自己搓了个澡，为的是省下一张澡票。

    在春节前我到澡堂子，一下子拿出了两张澡票——洗盆塘！由于洗盆塘的人比较少，故而很快就轮上我了。盆塘是两个人一间，外面是两张床铺，供人们脱衣与休息，里面则是两个浴盆，供这两个人各自洗浴。浴盆早已被服务员刷洗得雪白雪白的，放上水后我便躺到了里面，享受到了舒适的盆浴，总算“开了荤”！

    您别看那时我还是一个十来岁的少年，可是对于洗澡的地方也要找自己中意的。当时我选中的浴池是“西柳树井浴池”。因为那里的服务员对小孩子非常热情，一点也不会因对方是个孩子而降低服务质量，反而会因为对方是一个小孩子而给予更多的照顾。搓澡工人会主动找到小朋友，为小朋友免费搓搓后背。当我洗完澡坐到床上时，服务员会给小朋友送来一壶刚刚走的大人们喝完、续水次数又不多的茶，这样就解决了孩子们没有钱而能喝上茶的难题，服务员还会不时地送上热毛巾供你擦汗。那时我每次洗完澡，都会出于感激而在澡堂子的意见簿上写上表扬意见。由于他们的工作出色，那厚厚的意见簿上全都是表扬！那时的人们更注重精神奖励，为人民服务是落实到行动上的。

    在1976年唐山大地震时为了防震，人们搭起了不少地震棚。在地震过后，这些在院子当中搭起的地震棚经过加工改造，则成了小厨房。不少四合院中的小厨房便是由那时发展起来的。在小厨房中逐渐接上了上下水，又抹上了洋灰地面，这就为厨房发展成浴室打下了基础。

    最初的浴室是靠太阳能供热水的。那时人们买来大铁桶，把它们装上进出水管，然后放到屋顶上。在春、夏、秋三季太阳好的时候，水桶中的水能被晒热，这时在傍晚家人便可用它来洗澡了。

    我自己当时也想装一个简易太阳能热水器来洗澡，一次在废品公司看到他们正在出售的一种大铝桶，于是高高兴兴地把它买了下来。心说这铝桶看着就比铁桶干净，只要在外面刷上一层黑漆，便可很好地吸收太阳的热量了，寿命也一定比铁桶长。没料到这太阳能热水器用上不久，那铝桶便开始漏水了，而且越来漏得越大。上去一检查，原来是自来水把铝腐蚀了，形成了一个又一个小孔。

    后来市场上又在出售一种用薄塑料膜制成的“浴罩”。由于大多数家庭在当时没有专供洗浴取暖的设备，在天冷时洗澡气温太低便成了难题，而这种塑料薄膜浴罩则解决了这个问题。无论是使用盆浴还是淋浴，只要把这浴罩罩在上面，它就可以保住里面的热气不外泄，使罩内形成一个高温高湿的小环境，从而造成一个可供人们洗浴的适宜温度。我当年家中也买来了这样一个浴罩，使用后极为满意，因为它为冬季洗澡解决了难题。

    解决人们在家中洗澡的问题，在当年也成了一个极好的商机，在市场上出现了不少种简易热水器——一种是利用流体力学中流速越快压力越低的这个原理，利用自来水的高流速将水流到一个三通管中，从而把另一根管子下面放着的热水吸入冷水之中，当它们进行混合后，便可供人们洗澡用了。它的冷热要靠凉水（自来水）的供应量来调节，凉水越冲则水温越高，因为这时吸上来的热水越多。在当时商人们打出的口号是：“一暖瓶开水就能洗一次澡”。

    再后来又有一种直接在火上加热来供应热水的管式热水器出现。这种洗澡用热水器是用金属管子盘成的圆盘，进水后水在圆盘中的金属管中流动，这时火在管子下部加热。水在流动过程中不断吸收热量，当流出时便成为了可供人们洗澡用的热水。水温则要利用供水速度来控制，水流大则温度低，水流小则温度高。

    随着人民生活水平的提高，越来越多的洗浴设备进入了市场，为人们改造自己家庭的洗浴条件提供了便利，浴盆和淋浴器也进入到千家万户。自己前几年一直用的是电热水器，后来买了处带有温泉水供应的楼房，那里一年四季都供应温泉水为人们洗浴，从此，洗澡便又前进了一步。回想起那几十年来洗澡的进程很是有趣，从洗澡便可以看到北京人生活的变化。